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全州城就像一口被烧得滚烫的油锅,虽然表面平静,底下却早已是暗流汹涌,随时都会彻底沸腾。
一夜之间,“赵扒皮联合外地奸商,当街割耳,持刀逼捐”的消息,早已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城内的每一个角落。
……
城西,一处破败的巷子口。
几个靠打零工为生的汉子,正蹲在墙角,就着凉水啃食着干硬的麦饼。他们的脸上,还残留着昨日的惊恐。
“他娘的,真是造孽啊!”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狠狠地将手中的麦饼捏得粉碎,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那绸缎铺的刘掌柜,我认识。平日里也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就因为脸上没带笑,当场就被割了一只耳朵!血流得满地都是!听说抬回去的时候,人就已经快不行了!”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瘦高个撇了撇嘴,眼中满是恐惧,“我是亲眼看见了!赵扒皮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他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刀疤脸将那捏碎的麦饼往地上一扔,一拳砸在斑驳的墙壁之上,砸得指节生疼,“官府逼着咱们把救命钱存进那什么狗屁钱庄,这跟直接从咱们口袋里抢,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瘦高个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区别大了去了!直接抢,那是犯法!现在,人家是‘请’你存钱,是给你‘发财的机会’!你还得跪在地上,笑着谢他呢!我呸!”
……
内城,一家还算体面的茶馆之内。
几名外地来的客商,脸色阴沉,茶杯里的茶水早已冰冷,谁也没有心情去喝。
“各位,这全州,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一名来自潍州的绸缎商人,抚着自己的山羊须,心有余悸地说道,“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在与虎谋皮!那赵德芳,就是一头彻头彻尾的疯兽!”
“兄台说的是。”另一名商人附和道,“我昨日亲眼所见,那钱庄的伙计,一个个眼神冰冷,动作麻利,绝非寻常商号之人!再联想那赵德芳的暴行……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他们官商勾结,设下的一个局!目的,就是要把咱们这些外地客商的钱,都给吞了!”
“不错。”一个看起来颇有城府的老商人,缓缓开口,一针见血,“他赵德芳昨日逼捐,看似是在为那钱庄站台。实则,是在立威!他是在告诉我们所有人,在这全州城,他,就是规矩!他让你存钱,你就得存!否则,那刘掌柜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那……那咱们怎么办?”一名年轻的商人,声音都在发颤,“我这次带来的货款,足有上千两!要是都被他们给黑了,我……我回去怎么交代?”
老商人长叹一声,脸上满是无奈。
“还能怎么办?破财免灾吧。今日,你我便都去那钱庄,存上一笔钱。不多,百十两即可。算是……交个过路费了。等风头过去,立刻离开这鬼地方!日后,这全州的生意,就算是拿金子铺路,老夫也绝不再来了!”
……
就在这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之际。
城南的市井之间,却有一股别样的暗流,在悄然涌动。
一个名叫王二麻子的泼皮,正对着几个平日里跟他厮混的地痞流氓,唾沫横飞地吹嘘着。
“你们是没看见!昨天那场面!”他一拍大腿,脸上满是兴奋,“赵扒皮是威风!可那姓吕的胖子,也不是善茬!你们猜怎么着?我听我那在府衙当差的表舅说,那姓吕的,昨晚又给州牧府送去了一百万两!一百万两啊!眼睛都不眨一下!”
“嘶——”周围的地痞们,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所以说,”王二麻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这事,没那么简单!一边是官,一边是匪……不对,是比官还横的过江龙!咱们这些小鱼小虾,掺和不起。但……”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容。
“……咱们,也未必不能从这浑水里,捞点油水啊。”
就在王二麻子之流,还在市井的角落里盘算着如何浑水摸鱼之时。
金蟾钱庄的门口,那昨日还算平静的场面,再次被打破。
两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抬着一块比门板还大的金丝楠木牌匾,走了出来。
“哐当!”
一声闷响,牌匾被稳稳地立在了钱庄门口最醒目的位置。
上面,用朱砂写就的几个大字,在清晨的阳光下,如同鲜血般刺目——
“引荐亲友,立返三成,现银现结!”
这块牌匾的出现,像一块巨石,再次投入了本就暗流汹涌的全州城,激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就在此时,几名垂头丧气的绸缎商人,在一队州牧府私军“护送”之下,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他娘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来这全州做趟生意,货没卖出去,倒先被赵扒皮给扒了一层皮!”
“小声点!没看到旁边那些黑皮狗吗?想再被割一只耳朵?”
“我呸!老子今天,就算是把钱扔进护城河里,也比存在这黑店里强!”
话虽如此,但在那几名私兵冰冷的刀锋之下,他们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进了钱庄。
“存多少?”
柜台后,那名扮演账房先生的锦衣卫小旗,头也未抬,声音冰冷。
为首的商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极不情愿地倒出了二十两碎银,扔在了柜台之上,发出一阵叮当乱响。
“就这些了!爱要不要!”
那锦衣卫没有丝毫的动怒。
他面无表情地将银子收好,记上账,随即从一旁拿起一张早已盖好印章的收据,推了过去。
“下月初五,凭此票据,前来支取本利,共计四十两。”
那商人一把抓过收据,看都未看,就准备转身离去,嘴里还在不耐烦地嘟囔着:“四十两?呵呵,老子要是能拿回一个子儿,都算你这黑店有良心……”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柜台后那名锦衣卫,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冰冷,死寂,不带丝毫的感情。
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那商人被这道目光看得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所有即将出口的咒骂,都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瞬间就意识到,这家钱庄,不仅有赵德芳那头疯狗做靠山。
其本身,更是一头不好惹的……猛虎!
得罪了赵德芳,是破财。
得罪了这里的人,怕是……要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