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州牧府的书房之内,依旧是灯火通明。
赵德芳没有丝毫的睡意,他独自一人,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脸上饮酒而产生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眼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病态的兴奋光芒。
他脑海中,还在反复回响着酒宴之上,吕不韦为他描绘的那幅,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疯狂的“财富蓝图”。
撬动整个南离的财富……
天文数字……
这些词,像一团团火焰,在他的胸腔里熊熊燃烧,将他所有的理智,都烧得一干二净。
直到心腹李师爷,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醒酒汤,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才将他从那无边的幻想中,拉回了现实。
“大人,夜深了,喝口汤,暖暖身子吧。”
赵德芳没有接,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抓住李师爷的胳膊,阴鸷的眸子里,依旧残留着未曾消散的兴奋与一丝不敢置信。
“先生,你说……那吕不韦说的,都是真的?”
直到现在,他依旧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大人,”李师爷放下手中的汤碗,脸上露出了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此事,下官反复思量,虽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那吕不韦,所图甚大,绝非池中之物。”
“好,好啊!”赵德芳搓着手,再次开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忽然又停了下来,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先生,你再帮本官想一想。若是……我是说若是……到了下个月,那金蟾钱庄,真的如他所说,将那翻了一倍的利息,如数支付给了那些存钱的贱民和商贾……届时,会如何?”
李师爷闻言,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炽热的光。
他上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大人!那便是……山洪暴发,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
“届时,‘金蟾钱庄,存一还二,官府做保,信誉卓着’的消息,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我们这小小的全州城!”
“那些还在观望的本地商贾,会拿出他们所有的家底!那些从利州、潍州来的客商,会连夜赶回家中,发动所有的亲族,筹措更多的银两,再次返回!”
“甚至,就连那些盘踞在山头的山大王们,在看到这唾手可得的暴利之后,也绝不会无动于衷!他们会将在山寨里藏到发霉的金银,都尽数搬出来,投入到我们这座巨大的‘聚宝盆’里!”
李师爷的声音,越来越亢奋。
“到时候,别说千万两,就是数千万,甚至上亿两白银,在数月之内汇集于此,也绝非不可能!”
赵德芳听着这番描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但他毕竟不是十足的蠢货,短暂的兴奋过后,一个更深层次的疑问,再次浮上了他的心头。
“可……本官还是想不通。”他皱着眉头,缓缓开口,“就算他们在海外,真的发现了几座银山。可这般利滚利下去,雪球越滚越大,就算是金山银山,也有被搬空的一天。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吕不韦,或者说他背后的丞相顾雍,真的有利可图吗?”
李师爷闻言,沉吟了片刻,脸上露出了一个“我已看穿一切”的表情。
“大人,依下官愚见,此事,无外乎两种可能。”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其一,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那便是,那海外的利益,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大到……足以支撑他这般疯狂的投入!他之所以如此不惜血本,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筹措到一笔足以让他吃下那块天大肥肉的庞大本金!”
“一旦等他那边的生意,走上正轨,不再需要如此庞大的本金来周转时。这种‘存一还二’的疯狂举动,自然也就会停下来。”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声音压得更低了。
“其二嘛……便是如大人您所担心的那般。等这盘子做得足够大,大到足以让所有人都疯狂之时,他……卷款跑路,直接吞掉!”
“不过,”李师爷立刻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这种可能性不大。此事干系太大,一旦崩盘,必然会引得天怒人怨。届时,就算是顾雍身为当朝丞相,怕是……也兜不住这个天大的篓子。”
赵德芳听着这番分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彻底地,再无半分疑虑。
在他看来,这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对他而言,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赵德芳看着窗外那片漆黑的夜,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胜券在握的狞笑。
无论你吕不韦,是想去海外发财,还是想在最后关头黑吃黑。
都无所谓了。
因为,在这全州,我赵德芳,才是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这泼天的富贵,既然落到了我的地盘上。
那它,就只能姓……赵!
夜,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灯花爆开的“噼啪”轻响。
吕不韦的房间之内,他并未歇息。
桌案之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面用朱砂和墨笔,画满了各种错综复杂的线条和标记,像一张鬼神才能看懂的星宿图。
他手持狼毫,时而沉思,时而落笔,在那张图上,不断地增补、修改着什么。
终于,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吕不韦对着门外,轻声唤道。
“盛百户。”
“属下在。”
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盛秋,立刻推门而入。
他看到吕不韦那双在烛火下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和那满桌的图纸,脸上露出了不解之色。
“先生,夜已深,您为何还不歇息?”
“呵呵,”吕不韦笑了,他指了指窗外,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森严的州牧府方向,“那头猛虎,今夜怕是也难以入眠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轮冰冷的残月,声音变得幽远。
“赵德芳,代表的是压迫,是暴力。他手中的刀,固然能逼着这全州的百姓,不情不愿地将钱交出来。但……”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却未必,能将所有人都拖下水。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一味的压迫,只会激起反抗。所以,光有大棒,还不够。”
“还需要……”
吕不韦缓缓地转过身,从桌案上,拿起了一张他刚刚写好的纸,递给了盛秋。
“……一点,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甜头。”
盛秋疑惑地接过那张纸。
只见那张洁白的宣纸之上,用苍劲有力的笔迹,写着几行大字。
金蟾钱庄,酬宾新策:
凡我钱庄储户,每引荐一位亲朋好友,前来存钱。
引荐之人,可当场获得,其好友存款总额的……
三成,作为谢礼!
现银!
现结!
“轰!”
盛秋看着纸上那“三成”、“现银”、“现结”几个被朱笔重重圈出的字,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个看似简单的“新策”,背后所蕴含的,是何等恐怖,足以将人性最深处的贪婪都彻底引爆的魔力!
如果说,“存一还二”,还只是一个遥远的、需要等待一个月的“美梦”。
那么这“引荐返利”,就是一剂立竿见影的、能让所有人都瞬间陷入疯狂的……剧毒!
“先生……”
盛秋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干涩,“您……您这是要……”
“我要的,是一场狂欢。”
吕不韦的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看着盛秋那张写满了震惊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场,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连同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一同拖入这个巨大漩涡的……”
“……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