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吕琦梦皱紧了眉头。
“你也可以将它理解为寿元。”楚宁这样言道。
吕琦梦皱眉沉思,嘴里喃喃言道:“你的意思,我爹之所以老得这么快,是因为他在不断消耗自己的寿元修复自己的身躯?”
“他的健忘也不是因为病症引起,只是因为身体过于衰老后的正常现象?”
楚宁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他身体衰老我认为确实是这样的,但失忆与健忘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在,这一点我目前不敢保证。”
“吕姑娘,我知道我这些推论过于匪夷所思,但余前辈体内脏腑的状况确实有诸多损伤后修复的痕迹,这一点绝非在下杜撰,吕姑娘若是不信,大可请其他医者一观,想来只要有些许诊治经验之人,皆能得出相似的结论。”
吕琦梦闻言看了楚宁一眼,苦笑道:“徐醇娘应当告诉过你,我爹这些年并不太愿意与我们接触,更忌讳我们提及他患病之事,除了你从没有人给他把过脉。”
说到这里,吕琦梦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怀疑你故意编撰,事实上就算是故意编撰,我想只要你没有失心疯,也不会编撰出这么匪夷所思的故事。”
“听吕姑娘的意思,好像是说正因为这个故事不合理,所以才更合理……”楚宁苦笑着言道。
吕琦梦点了点头,对于自己这样的逻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坦然言道:“确实如此,哪怕是你自己,你敢说事实一定是像你推论的那样吗?”
楚宁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认可了吕琦梦的说辞。
事实确实如她所言,楚宁的推论只是基于他了解到的情况而做出的推论,这其中却有很多不能解释的地方。
“所以我想验证一番。”吕琦梦则再次言道。
“怎么验证?”楚宁问道。
“其实你的推论说起来虽然匪夷所思,可归根结底只有两点最为重要。”
“其一是他身上的伤势到底从何而来。”
“其二是他到底是否能施展你方才那样的手段。”吕琦梦解释道。
“其实万象功也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神奇。”
“如果将各个道统所能施展的神通比作文章的话,万象功就更是一方笔墨纸砚。”
“工具摆在那里,但能否真的施展出来,却还要看你自己是否知道与学会这篇文章该怎么写。”
“我爹使用的其他手段,皆来自各种大道以及一些极为出彩的小道中,都是世人知晓手段的模拟与变种,但你的这种手段却过于罕见,至少于此之前,我并未听说过,所以我想试试我爹是否能够施展此法。”
听到对方这番解释后的楚宁也暗暗点了点头,同时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试?”
吕琦梦不语,只是在那时朝着楚宁甜甜一笑。
下一刻不待楚宁反应过来,她一把抓起了一旁的短刀,朝着楚宁手腕轻轻一划。
……
“哎呀!”
“我的师祖爷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正在墨甲工坊外熬药的余三两忽然听见工坊中传来了吕琦梦那焦急的惊呼声。
他立马警觉,猛地站起身子,快步跑入了工坊中。
远远的便见吕琦梦正扶着一只手鲜血淋漓的楚宁,正惊慌失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祖爷爷,怎么回事?”余三两见状也神情慌乱,他快步向前,来到了二人身前,这般问道。
“师祖爷爷刚刚制造墨甲时,不小心……”吕琦梦回头正要解释。
可话未说完,就被余三两一把推开。
然后在吕琦梦不可思议的目光下,老人抓起了楚宁的手,仔细的打量起了其上的伤口,脸上写满了心疼,至于一旁的吕琦梦,仿佛从始至终都并不存在一般。
被这般对待的吕琦梦有些不忿,试图上前理论。
可就在她迈出步子的同时,余三两的一只手却忽然伸出,一道红绿掺杂的灵力从中涌出,楚宁手臂上的伤口就在那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
吕琦梦瞪大了眼睛,脸色骇然。
楚宁同样瞳孔放大,他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臂,仔细端详。
方才还血流如注的伤口,此刻已经恢复如初,这与自己那座医道灵台激发的手段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是,在余三两激发出来的能量中,楚宁纯粹的生机外,似乎还掺杂着一些其他的力量。
只是到底是什么,楚宁并未感受得太过真切。
“师祖爷爷,不痛了吧?”而就在他思虑着这些的时候,余三两那谄媚的声音响起,楚宁抬头,却见老人正一脸关切的看着他。
楚宁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然后又才问道:“小余,你这手段好生神奇,是在何处习得的?”
余三两眨了眨眼睛,又苦恼的想了一会:“记不得了,我这年纪大了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
“师祖爷爷待会可不能这么不小心了,我得出去熬药了。”
说着,老人转身就要离去。
而一旁的吕琦梦见状,也赶忙凑到了楚宁身旁,小声问道:“怎么样,看清了吗?”
“手段应当是与我类似的手段,但细节有所不同,尤其是那股红色的力量,我觉得有可能就是寿元转换而来,但刚刚他施展手段过于快了些,我探查得不算特别清楚。”
“那再试一次?”已经亲眼见过余三两的手段后,吕琦梦对于楚宁之前的推测也信了个七七八八。
此刻她自然是急于求证。
“嗯。”楚宁其实心情与之相差无几,闻言也点了点头。
得到楚宁肯定答复的吕琦梦当下就抄起了一旁的短刀,就要朝着楚宁的手臂扎下去。
而有了之前经验的楚宁,反应迅速,在第一时间收回了自己的手,躲开了吕琦梦的攻势。
“你干什么?”扎了个空的吕琦梦一愣,旋即抬头瞪着楚宁,恶人先告状的质问道。
“吕姑娘想做什么?”楚宁则反问道。
“再试一试啊,你不受伤,怎么让我爹出手!?”吕琦梦理所当然的言道。
楚宁却道:“这才治好,又是我受伤,你就不怕余前辈生了疑心?这要是让他对我失了信任,以后可就没人能治他了!”
吕琦梦眨了眨眼睛,认真的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楚宁说得有些道理,但还是不免在嘴里嘟囔一句:“小气吧啦的样子,还大男人呢,怕疼就怕疼,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也不知道邓染是怎么看上你的?”
关于邓染与楚宁的事情,显然已经成为了吕琦梦心头的执念,一有机会就要被她翻出来反复提及。
楚宁也难得理会,只是默默的心底又回忆了一遍昨日夜里的风景,作为惩罚。
然后,他伸手朝着吕琦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吕琦梦冷哼一声,当下就举起了手里的短刀,朝着自己的手臂划开了一个口子。
可旋即,她又害怕伤口太浅,待会修复的太快,楚宁没有足够的时间感受余三两力量中的古怪,索性又一咬牙,忍着剧痛,将伤口加深了些许。
待到做完这些,她又挑衅似的瞟了楚宁一眼,这才朝着余三两还未走远的背影喊道:“哎呀!”
“爹!绮梦也不小心受伤了!”
听闻此言的余三两果然立马回头,在看见了吕琦梦鲜血淋漓的手臂后,更是神情焦急的快步走了过来。
吕琦梦朝着楚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做好准备,同时满脸期待的将自己的手臂朝着走来的余三两递了上去。
可就在她走到余三两身前的瞬间,余三两却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与她错身而过,直直的走向了她身后的锻造台。
旋即在她错愕的目光下,余三两拿起了那把染血的小刀,没好气的嘀咕道:“你怎么如此不小心,这些工具都是师祖爷爷要用到的,你弄得这么脏,师祖爷爷后面还怎么用?”
楚宁:“……”
吕琦梦:“……”
看着撩起自己衣衫,小心擦拭起那把小刀的余三两,吕琦梦只觉自己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
她是知道自己在这个父亲眼里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比不过楚宁也就罢了,甚至还比不过楚宁手中的一把小刀。
她心有不甘的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递到了余三两的跟前,强调道:“爹,我受伤了!”
“我又没瞎,你吵什么,受伤了就快去包扎,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是郎中。”余三两头也不抬的嘀咕道,手上依然不停的忙活着。
“你就不能用你刚刚给楚……给师祖爷爷治病的手段给我也治治?”吕琦梦试图唤醒余三两的父爱:“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而听闻这话的余三两也确实抬起了头,但说出的却不是她想象中的关切之语,而是不满的嘀咕声:“你想得美,我那手段可珍贵得很,怎么可能用在你身上,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
说罢,他还驱赶苍蝇似的朝着吕琦梦摆了摆手。
看着对方脸上那真切到没有半分作假的嫌恶之色,吕琦梦伸出手的僵直在了半空中,整个人也愣在原地,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而余三两对这些却视而不见,擦拭完手中的小刀后,就又急匆匆的走向了工坊外,去完成楚宁交给他的熬药的任务,没有再多看吕琦梦半眼。
楚宁将父女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看着低头站在原地的吕琦梦,走了上去,想要开口安慰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不用安慰我。”
“我已经习惯了。”而那时,低着头的女子却忽然抬起了头,她说着还故作轻松的擦去了眼角溢出的些许泪痕。
很巧的是,楚宁也确实没有想好怎么安慰,索性就依着吕琦梦的意思,他沉默不语,只是伸手拉起了吕琦梦的手,激发出医道灵台中的力量为她修复起受伤的伤口。
也不知是不是楚宁这样的举动,触动了吕琦梦的心弦,她忽然又开口言道:“我娘就是这样被他气死的。”
“他疯癫也好,失忆也罢,其实我们都能接受,人生本就很多意外,家人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在彼此遭受这些意外时,能够相互扶持吗?”
“可他……”
“却好像从来感受不到我们的对他的好,他不仅仅是抗拒我们,他甚至厌恶我们,就好像我们都是些鬼怪、魔物一般的东西。”
“我娘常常告诉我,他以前不这样,他善良、温柔,善待每一个人。”
“她还说,只要我们好好照顾他,他总有一天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那个在她描述中美好的父亲,我只听过,却从未见过……”
“我有时候会在想,会不会这其实就是他本来的样子,之前那个在母亲口中的人,才是他伪装出来的模样?”
吕琦梦幽幽的说着,仿佛要将这些年心头的委屈一股脑的和盘托出。
“很有可能。”而就在她话音刚刚落下的瞬间,楚宁的声音便适时的响起。
吕琦梦明显一愣,神情古怪的看着楚宁:“这个时候你不应该说这不是我爹本来的模样,他只是病了,让我要有信心,鼓励我一定可以治好他的病吗?”
“可是你的猜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楚宁却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言道:“有可能他就是这么个薄情寡义之辈,只是病情放大了这种劣根。”
吕琦梦皱起了眉头:“但我娘的眼光应该没那么差吧?”
“那不好说,以我的经验,无论男女一旦陷入爱河,就会变得有些盲目。”楚宁诚恳的言道。
“可……”吕琦梦还想着为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辩解两句。
“对于这样抛妻弃子,狼心狗肺的家伙,我觉得哪怕只是为了你的母亲,我们也得打上他一顿。”楚宁却出言将之打断,并且神态认真的说道。
“但,现在揍他,于情他是你的父亲,于理他是个病人。”
“情理都不占,难免会有些心理障碍。”
“可如果我们治好了他,看清了他本来的面目,那就理由充分,可以放开手脚的揍,岂不美哉?”楚宁说罢,朝着吕琦梦眨了眨眼睛。
吕琦梦一愣,也在那时眨了眨眼睛。
“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你这么一说,我甚至有些期待他的病能好起来了。”
楚宁则笑了笑,旋即直视着吕琦梦,认真言道:“其实我更想说的是,余前辈如今的状况,无论因何而起,皆不是姑娘之过。”
“诚然,他是你的父亲,但既然他并未对姑娘尽到父亲的责任,姑娘也大可不必对他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
“人生在世,譬如夜行于野,有人能以灯火暖你一时,已是幸事。至于那执灯之人自身是迷是醒,是真是伪,原非你我所能掌控,亦非你我所该背负之重。”
“你母亲所见之美好,或许是真,但那是属于她的灯火;你今日所历之凉薄,亦非虚妄,这是属于你的际遇。不必用她的光来映照你的影,亦无须因你的冷便否定她曾感受过的暖。”
“治他的病,只是我们对自己的交代。”
“吕姑娘,这世间最难得的,从来不是得到一个好父亲,而是无论有没有一个好父亲,你最终都能成为一个——不辜负自己的人。”
“而我觉得,就这一点而言,姑娘已经做得相当不错。”
楚宁甚是诚恳的说完了这番话,却见吕琦梦正用一种他并不太理解的眼神直勾勾的望着他。
好一会后,就在楚宁几乎要在那目光下败下阵来时,吕琦梦方才幽幽的道出一句:“我忽然明白为什么邓染会看上你了。”
楚宁闻言亦是一愣,自然听出对方语气中的认可与释然。
想来她应当也算是放下了对邓染那份不切实际的执念。
旁的不说,这份坦然倒也算难得。
念及此处,他暗暗想着既然双方也算是冰释前嫌,日后他也不会再去脑海中回忆昨日的那幅光景……
而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吕琦梦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定是靠着你这如簧巧舌,对她连哄带骗,这才让她上了你的贼船!”
楚宁:“……”
他恶狠狠的瞪了眼前这个女人一眼,也打消了自己方才那样幼稚的念头,同时决定在脑海中再狠狠的惩罚她……
十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