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剩下我、老姑、三爷,以及几乎靠墙才能勉强支撑的小雯。
等待变得更加残酷。我们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那是一场无声的、残忍的诀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面没有任何大哭大叫传来,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哭喊都更能说明情况的严峻。
大约过了不到十分钟——这短暂的十分钟对他们而言必定如同炼狱——门开了。
陈建安几乎是半抱着眼神有些涣散的母亲走了出来。
他自己也像是被抽走了脊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麻木和空洞。
“爸…爸让我们都进去…”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
最后的时刻,到了。
老姑和三爷立刻上前,搀扶住陈婶。
小雯也强撑着站起来,我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
我们几个人,脚步踉跄地走进了IcU。
病房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压得人胸口发闷。
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各种药物的气息,也无法掩盖那逐渐衰败的生命气息。
各种精密仪器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像在为一场无声的落幕进行着倒计时。
陈叔躺在病床中央,几日不见,他仿佛又被病魔榨干了一圈,深陷在白色的被褥里,轻飘飘的,像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他的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败,透着青紫,嘴唇干裂泛白。
粗糙的呼吸面罩覆盖着他的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而沉重,胸膛不规则地起伏着,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拉风箱般的“嗬嗬”声——这便是老人们常说的“倒气”,灵魂挣扎着想要脱离腐朽躯壳的最后征兆。
他那双原本因病情而浑浊无神的眼睛,此刻却奇异地睁着,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努力地想要看清围拢在床边的每一张至亲的面孔。
那目光缓慢地移动,蕴含着无尽的不舍和牵挂,还有深深的疲惫。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被老姑和三爷搀扶着、几乎站立不住的陈婶身上。
看着相伴一生、此刻哭成泪人的老妻,陈叔的眼里涌上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疼惜。
他极其微弱地动了动被陈建安紧紧握住的手,嘴唇在呼吸面罩下嗫嚅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淑芬…对…对不起…拖累…拖累你了…以后…以后你自己…好好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枯竭的生命里硬挤出来的,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像最钝的刀子,一下下割着陈婶的心。
陈婶猛地扑到床边,握住他另一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上,泣不成声:“没有…没有拖累…老头子…你别说了…省点力气…你会好的…”
陈叔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目光里是彻底的释然和认命。
他知道,自己没有以后了。
他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额头抵着床沿、肩膀剧烈耸动却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的大儿子陈建安身上。
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寄予厚望的儿子,陈叔的眼神复杂万分,有骄傲,有心疼,更有沉甸甸的嘱托。
“安子…”他的声音更微弱了,陈建安必须把耳朵几乎贴到他嘴边才能听见,“…这个家…交…交给你了…你是长子…撑起来…照顾好你妈…还有…小雯…”
提到小雯,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捂着嘴无声流泪的儿媳。
当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小雯那尚未显怀的腹部时,那浑浊不堪的眼底,竟然极其艰难地流露出一抹混合着欣慰与无限遗憾的光芒。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气息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切尽在不言中,那未出世的孙子,成了他弥留之际最深的牵挂和最痛的遗憾。
小雯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失声痛哭出来,但那巨大的悲伤和愧疚几乎要将她击垮。
老姑和三爷在一旁早已忍不住,低声啜泣着,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陈建安感受到父亲的手越来越凉,那“嗬嗬”的倒气声也变得越来越稀疏,越来越微弱。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父亲的目光正在快速涣散,生命的光彩正急速从他眼中褪去。
“爸!爸!你别走!爸!”陈建安终于崩溃,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紧紧攥住父亲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消逝的温度。
陈婶也发出了绝望的哀鸣,伏在丈夫身上痛哭。
主治医生和护士默默地站在一旁,神情肃穆,他们已经见惯了生死,但此刻依然保持着最大的尊重。
陈叔的胸膛最后轻微地起伏了两下,那拉风箱般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他涣散的目光似乎最后扫过了所有亲人,然后,缓缓地、永远地阖上了。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角花白的发丝中。
几乎同时,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在挣扎着跳动了最后几下后,猛地拉成了一条无比冰冷的绿色直线。
“嘀——————————”
尖锐而平稳的长鸣音,如同死亡的最终宣告,冰冷地响彻在寂静的病房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只剩下那令人绝望的长音。
主治医生沉默地上前,用小手电检查了瞳孔,又触摸了颈动脉,最终,他沉重地、缓慢地对我们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老人…走了。时间,下午四点十七分。请节哀。”
“爸!!!”
“二哥啊!!”
“志国!你不能丢下我啊!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