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上一章说,那麻叔谋为何突然撤离雎阳?
说来倒有段离奇公案。
这麻叔谋本是个贪得无厌的主儿。
那日他正指挥民夫在上源驿附近掘河,忽然锄头“铛”地撞上个硬物。
“大人,挖到口棺材!”
工头慌慌张张跑来禀报。
叔谋绿豆眼顿时放光:“抬上来!
说不定是前朝王侯的陪葬。”
众人七手八脚把棺材拖上岸。
这棺木通体乌黑,竟无半点腐朽。
叔谋搓着手凑近,突然“咦”了一声—棺盖缝隙里竟钻出几缕青丝。
“开棺!”
他嗓子都尖了。
棺盖掀开的刹那,一股奇香扑面而来。
只见棺中躺着个面色红润的男子,三尺长发如活物般在棺中蜿蜒。
工人们吓得直往后退,叔谋却伸手就往尸身怀里摸。
“怪事,”他嘟囔着掏出块石板,“连个铜钱都没有......”
这时人群里挤出个驼背老汉:“大人,老朽年轻时学过古篆。”
叔谋把石板往他怀里一塞:“快念念!”
老汉眯着眼念道:“我是大金仙......”
读到“得逢麻叔谋”这句时,声音突然打颤。
叔谋一把抢过石板:“接着说!”
“葬我在高原......”
老汉偷瞄着叔谋的脸色,“说您若把他葬在城北高处,来日必有善报。”
当晚叔谋翻来覆去睡不着。
亲信凑过来问:“大人真要费这事?”
“你懂什么!”
叔谋猛地坐起身,“这分明是仙人指路!
快去备副上等棺木。”
第二天,他竟真亲自抬棺上山。
可刚下葬就下起暴雨,新修的河道全泡了汤。
监工哭丧着脸来报:“大人,咱们挖的河段全塌了......”
叔谋气得直跺脚。
他哪知道,那石板上最后还有行小字:“发长至泥丸,更候一千年”。
要是当时让老汉念完,就会知道这长发尸身分明是个未成形的旱魃。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挖河道挖到陈留地界时,正好碰上朝廷派使者下来巡查。
“大人,京里来人了!”
差役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
麻叔谋正忙着指挥民工挖渠,闻言拍了拍袖子上的土:“准备羊猪祭品,再加一对白玉璧,我要去留侯庙上香。”
祭品刚摆上供桌,香烛还没点着,突然刮来一阵邪风。
众人慌忙用袖子挡脸,等风停了,那对白璧竟凭空消失了。
“这......”
麻叔谋憋得脸色发青,却不敢当场发作——毕竟是在神庙里。
三天后,中牟县来了个衣衫破烂的民工,哆哆嗦嗦捧着一对白玉求见。
“大人,小的在路上碰见怪事了。”
民工跪在地上,“有位大人物骑着骏马,带着好多随从......”
麻叔谋不耐烦地拍桌子:“说重点!”
“那人把玉璧塞给小的时说......”
民工吞了吞口水,“‘替我转告十二郎,这双白璧原物奉还,他自会上天当神仙’。”
“十二郎?”
麻叔谋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板起脸:“胡说八道!”
他一把抢过玉璧,指头摸着温润的玉面——这不正是祭祀时丢的那对吗?
“来人!”
麻叔谋突然大喝,“把这疯子拖出去砍了!”
民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卫兵架了出去。
帐外很快就没了声响。
麻叔谋把玩着玉璧,阳光透过帐篷,在玉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突然想起民间传言,说当今皇上排行十二......
“放屁!”
他狠狠骂了一句,却悄悄把玉璧藏进袖子里。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中牟民工惨死,白璧离奇再现,这些事像长了翅膀似的,没几天就传遍了全城。
自然有人添油加醋地议论纷纷。
后来炀帝在江都被缢死。
算起来在位虽有十三年,可扣掉闰月虚年,实际只有十二年。
这才恍然大悟,民间传说的“十二郎”,指的正是这位短命的皇帝。
且说那麻叔谋私吞了运河工地的白璧,这日又耀武扬威地来雍邱监工。
远远望见大路中央立着座祠庙,朱漆斑驳,香火却旺。
“这是供的哪路神仙?”
麻叔谋眯着三角眼问。
旁边老农忙作揖:“回大人话,听祖辈传下来说,里头埋着位隐士,灵验得很哩。”
“呸!”
麻叔谋一口浓痰啐在功德箱上,“什么阿猫阿狗也配挡官道?
来人啊,给我平了这破庙!”
数十个丁夫抡起镐头就砸。
才掘了五六尺深,忽然“轰隆”一声,地面塌出个黑窟窿。
幽蓝的灯火在深处飘忽,像勾魂的鬼眼。
工人们扔了家伙事就往后退。
“没用的东西!”
麻叔谋骂得唾星四溅,转头却见武平郎将狄去邪抱臂而立,顿时堆出笑脸:“狄将军,听说您当年单枪匹马闯过突厥大营?”
狄去邪冷笑:“麻监工不必激将。”
他解下佩刀扔给亲兵,“取绳索来。”
麻叔谋搓着手奉承:“将军真乃当世荆轲!
不,比聂政还......”
“少聒噪。”
狄去邪把麻绳系在腰间,冲丁夫们扬下巴,“你们抓紧绳子。”
又扭头瞪着麻叔谋:“若半个时辰不见我拽绳......”
“下官立即派兵救援!”
狄去邪不再多言,纵身跃入洞中。
几个役夫死死攥住绳头,看着将军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
狄去邪顺着绳索滑入深穴,绳索簌簌作响,足有数十丈深。
双脚刚沾地,四周漆黑一片,只听见滴水声。
他解开腰间绳索,握紧拳头,心一横:“横竖都是死,不如闯一闯!”
往前摸索百余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石室立在面前,东北角四根石柱擎着屋顶,两条铁索哗啦作响,锁着一头巨兽。
那怪物身形似牛,浑身黑毛如针。
狄去邪凑近一瞧,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足有黄牛大小!
“这……”
他倒吸一口凉气,踉跄后退。
忽然西面“咔嚓”一声,石门洞开。
一个梳着道童髻的小童探头喝道:“来者可是狄去邪?”
狄去邪咽了口唾沫:“正是在下。”
“皇甫君候你多时了。”
小童一甩拂尘,“随我来。”
穿过长廊,眼前突现一座巍峨大堂。
朱漆梁柱上盘着金龙,地面铺着青玉砖。
堂上端坐着一位神君:面如重枣,长须垂胸,头戴云纹冠,身穿朱红袍。
狄去邪腿一软,“扑通”跪倒。
神君双目如电,不怒自威。
他攥紧衣角,手心全是汗,心里直打鼓:“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位神君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就像闪电一样,感觉能直接看透人的心思。
去邪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旁边站着一个穿绿衣服的小吏,等去邪拜完之后,就伸手示意他:“起来吧。”
去邪这才敢抬起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到西边的台阶上,低着头静静地站着。
他的心怦怦直跳,心里寻思着:“这大殿里坐的到底是什么厉害人物啊?”
大概过了一会儿,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大喝:“赶紧把阿輙带过来!”
台阶下面马上有人回应:“是!”
接着就传来一阵匆忙远去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几个大汉拉着一条铁链,拖进来一个大家伙——原来是之前拴在柱子上的那只大老鼠!
这只老鼠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眼睛红得像血一样,张着嘴露出牙齿,不过却不敢挣扎。
去邪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隋炀帝的小名不就是“阿輙”吗?
难道……他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大堂上。
大堂上的神君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骂道:“你这畜生!
我让你暂时脱掉皮毛,去做中原的君主。
你却倒行逆施,欺负百姓、残害生灵,你眼里还有天理吗?”
那只大老鼠虽然不会说话,但是能听懂人说的话。
它眼睛滴溜溜乱转,尾巴也甩来甩去,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
神君见了,气得反倒笑了起来,说:“好啊,你这个不知悔改的东西!”
然后转过头喊道:“来人呐,给我打!”
两个武士马上走上前去,高高举起铁棍子,狠狠地朝老鼠脑袋砸下去。
“砰!”一声闷响,大老鼠疼得“吱”地惨叫了一声,声音大得整个大殿都跟着晃了晃。
武士又举起铁棍子,正要再砸下去——
突然,殿外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小孩声音:“天符到!”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孩手里捧着一个金色的卷轴,快步走进来。
大堂上的神君脸色一变,急忙站起来,快步走下台阶,趴在地上说:“臣,恭听上天的旨意。”
童子站出来,一本正经地宣布:“阿輙的气数本是十二年,如今期限还没到。
等期限一到,他会用练巾勒颈而死,现在先不用动刑。”
说完,童子就离开了。
堂上的神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然后让人把那只巨鼠仍旧系回原处。
接着,神把去邪叫到跟前,说道:“你替我告诉麻叔谋,多谢他掘了我的坟。
来年我会送他两口金刀,可别嫌礼薄啊。”
说完,神就吩咐绿衣吏带着去邪从别的门出去。
去邪跟着绿衣吏,经过一片树林。
这树林里的路又弯又窄,他们只能踩着石头、抓着草木往前走。
好容易过了树林,去邪一回头,发现绿衣吏不见了。
没办法,去邪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前走。
走了大概三里路,去邪看到一间茅舍。
有个老叟正坐在土塌上。去邪走上前,很有礼貌地问了声好。
老叟看了看去邪,问道:“这里是嵩阳少室山下,你是从哪儿来的啊?”
去邪就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老叟道:“你已经亲眼见到了各种奇异的状况,想来也能领悟其中的玄机了。
你要是能辞去官职,就能从虎口里脱身啦。”
看来去邪这人品格端正、远离邪恶,所以才能得到这样的指引。
去邪赶忙称谢,然后就出发了。
他回头再看那茅屋,却早已没了踪影。
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是进入了仙境,还承蒙仙人指点迷津。
不过,他觉得还是得回去给麻叔谋报个信。
去邪到了宁阳,见到了麻叔谋,大致把情况说了一下。
之前去邪进墓的时候,墓突然就崩陷了。
麻叔谋还以为去邪死了呢,现在看他突然出现,就把他当成了疯子。
去邪将错就错,假装疯癫着离开了,然后跑到终南山隐居起来。
这时候,听说隋炀帝正头疼得厉害,一个多月都没好。
去邪越发相信,冥冥之中的惩罚,那可真是真事儿啊。
从那以后,去邪开始修行道法,不再吃粮食。
说起来,修行道法这事儿,在古代很多人都觉得能让人内心平静、身体清爽,说不定真有什么神奇的效果呢。
去邪一直这么坚持着,最后居然没生什么病就去世了。
不得不说,这个人啊,天生就适合修道。
他原本就有修道的资质。
叔谋到了宁陵,不巧患上了风逆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难受。
医生来看了看,说:“得用羊羔蒸熟,拌上草药一起吃,这病才能好。”
叔谋一听,赶紧照做。
嘿,还真灵,没几天病就好了。
从那以后,他就爱上了蒸羊羔这口,隔三岔五就要吃上一回。
却说宁陵有个叫陶榔儿的人,家里有钱,可这人脾气凶得很。
他担心自家祖坟离河道太近,怕被挖了。
这人心眼儿坏,居然打起了坏主意。
他偷偷去偷别人家的婴儿,割去头和脚,蒸熟了给叔谋送去。
叔谋一吃,眼睛都亮了,说:“这啥肉啊,比羊羔肉还好吃!”
他赶紧把陶榔儿叫来,问这是啥。
陶榔儿一开始嘴硬,死活不肯说。
叔谋让人给他灌酒,把他灌得酩酊大醉,他才把实情说了出来。
叔谋听了,不但不觉得这事儿残忍,反倒赏了陶榔儿十两金子,还让工役去保护陶榔儿家的祖坟。
这还不算完,他让陶榔儿接着去偷婴儿,拿来给他吃。
陶榔儿得了命令,更肆无忌惮了。
宁陵、雎阳这一片儿,隔三岔五就有婴儿失踪。
那些孩子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到处都是哭声。
可叔谋根本不管这些,只顾着自己享受那残忍得来的“美食”。
很快,这两个地方就失去了几百个婴孩,那凄惨的哭声,传得老远老远。
左屯卫将军令狐达,曾是开渠副使。
他上书弹劾,可这事儿被中门使段达给拦下了,根本没传到上头去。
为啥呢?
原来段达收了叔谋的巨额贿赂,所以就帮着叔谋隐瞒。
这么一来,叔谋在法外逍遥,继续凿河,一路到了雎阳城。
雎阳那些坊市的豪民们可愁坏了。
他们担心自家的宅子和祖坟会被挖掉,就凑了三千两金子,打算献给叔谋。
可发愁的是,没人能帮他们牵线搭桥,和叔谋搭上关系。
这时候,叔谋正在监督工人挖掘古棁。
嘿,还真有了意外发现,居然把一个石室给挖通了。
这石室里面有漆灯、棺木之类的东西。
可这些东西一接触到外面的风,瞬间就化成了灰。
不过,在石室里找到了一块石铭,上面刻着:“雎阳土地高,竹木可为壕;
若也不回避,奉赠二金刀。”
叔谋看着这石铭,完全摸不着头脑,就转头问旁边的当地人。
当地人回答说,听老人们讲,这是宋司马华元的墓。
叔谋一听,顿时来了劲头,大声说道:“不过就是一个小国的大臣而已,我怕他干什么?”
叔谋这么大胆,这石铭上的话又透着古怪,那后面到底会发生啥事儿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