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还留着昨日的余怒与惊惧,赤绮的影子像潮水般未退。合议既得一时胜机,却不能久驻庆功之地:命针之核已在他们手里,但那核若无“针铭”这枚钥,则不过是一枚未写完的符片。方拙与墨判连夜翻验谱牒,季卿调动司笔的旧卷索引,最后把线索指向北域书阁——一处藏经抄本与秘稿的学馆,那里有一卷残存的“针铭抄本”被记为“错隐本”,常年被层层典籍与学规掩护。
白霜雪、柳恒、夜烬三人奉命夜入北域书阁。白霜雪换上黑衣,剑已归鞘却不减杀气;柳恒面色冷峻,长刀随身;夜烬神出鬼没,此行既需武力,也需解密。方拙在外圈以隐纹做引,墨判与季卿做随时通联。陈浩将命针之核暂置在落针崖的封炉内,并托阿阮与碑守以誓约看守。陈浩虽未同行,却把自己余下的一缕记忆托给了白霜雪——不为私情,只因那记忆或许与针铭的某段古咒有关;若有需要,她可在紧要时把那段片段交付,以助破解。
夜色如墨,书阁门外几乎无人。三人以熟稔的步法进馆,书香却在黑暗里带出一股酸涩,像旧日文字中被藏起的秘密。北域书阁的中庭有高灯架,长廊尽头的主屋悬挂“学道藏真”匾额;表面安详,实则内里布着三道守试:书阁自古设下“文试、义试、笔试”,以考量来者之心是否配得上触及某些文字。三试既是礼节,也是防护——历代碑局与学者以此筛除有心之人。
他们在匾下停步,柳恒低声道:“书阁的三试并非虚设。若触发得当,未必以刀光解决;更可能以你的心念将你困在书页里。我们不可大意。”
白霜雪点头,三人并肩踏入前殿。殿门关闭的瞬间,灯影里的灰尘像被释放的密语,墙上那副“学道藏真”的匾额下忽有墨痕滑落,形成一行小字:“问为何读名,答则见真。”三试之门自此开启。
第一试:文试——文字的面具。主殿中央的案几上展出三卷古抄,卷面纸张赫然是学馆里罕见的牛皮牌纸,字迹古朴却被奇异的墨线连成网。白霜雪走近,一句短句跳入眼帘:
名非止字,字为人安;问其源,何以为安?
要通过文试,非得以识文辨义即可,更须以自己知道的“名”去印证其意义。柳恒伸手翻阅,卷中每提一名便有一段断裂的家谱与注解,但这些注解被精巧的刻写与隐写混合,像是故意把若干条家谱彼此交叠以迷惑来者。夜烬的手指点到一页,忽然抬起,脸色微微变苍;那页记载着一个叫“阿瑶”的童名与一段祭祀之记——正是陈浩近来被记忆轻触的那片残影。
白霜雪眼中瞬间闪过决然。她以剑尖在卷页旁划出一道清光,归元的针意透过刀锋进入纸纤维,剥离隐写部分。纸页上原本纠缠的几条家谱随之分离,真伪渐次浮出:有几处注记是后来以刻名术改写、以“候选”“编号”替代本名的伪注。柳恒当即以刀切断其中一行伪注,墨线断裂,文试首题解开。书阁的一枚小铃轻响,门框上的第二道符纹微亮,示意第二试已开。
第二试:义试——良知之衡。主殿的侧室里点着三盏冷灯,灯影投在地上,化成三块暗石。石面上刻着三句对联,似乎在考问来者背后的动机:
一为救名,二为封权,三为私利。
白霜雪眼神锐利:“此试在问我们为何而来。”柳恒沉吟:“若以私利为动机,石面将锁住心意;若为救名,则石面会化开。”夜烬缓缓走上前,他把手放在第一块石面上,说出一句话:“吾来,为了让人得回本名,而非为权或利。”话音中没有虚饰,是真正的愿望而非为表。石面微震,一条细小裂纹沿纹理延展,裂纹像回应的年轮。第二块与第三块石面也在三人分别以心语回应后开放,义试通过。
第三试:笔试——以笔为鉴。最难的一环。主殿之内出现一张古旧的书案,上面铺着一枚长竹笔与一阙绢帛。绢帛空白,但在绢边却有一行极细的针刻纹:须以来者之名书写,若名被替代,笔下则会被古纹吞没,笔迹无法落成。三人须在此以真名书写一段誓言,作为进入“针铭殿”的钥。
这是危险的一步:若有人名在册上早已被替代或被仲裁者标注“候选”,书写时便会反噬写者,像把过去的记忆以锋利的针反掏回来。夜烬沉默,他看着白霜雪与柳恒,眼神像在问可愿同赴。白霜雪点首,便拔出匣中带来的细绢与笔墨。陈浩虽未在侧,但他早已把一缕记忆与一张旧名的影像托给白霜雪,使她可以在关键时刻代为牺牲——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危险。
白霜雪持笔,字迹稳重且刚硬。她在绢帛上写下三字:“为名而战”,随后写上陈浩的真名与一段短誓,誓言中提到若他在战斗中受损,书阁可用此誓为凭,请求“学馆之灵”赦免其一时暴用。她写下的每一笔都像带上了寒光,绢帛在笔墨未干时忽然微颤,隐写的细纹试图将字吞没,但她以剑尖点缀笔末,归元之意与剑道相辅,笔迹稳住并在绢上成形。
柳恒亦写下他的誓言与名,夜烬在最后把一小段他的过往与夜行之铭落在上面。三人完成笔试,书案的下方旋起一阵青烟,殿门缓缓打开,一条隐藏的阶梯通往书阁更深处——那是“针铭殿”。
他们下阶而入。殿内安放着一张木桌,桌上置着一卷卷残本,边缘粘着盐渍,封泥上有印记:多为碑局旧刻之印。白霜雪伸手揭开一册,册内的文字不是一般的咒语,而是以“针”为法、以“名”为术的经典残稿:针铭的片段以象形与数列混合,像是把人的名字拆解为可计算的符号与律动。最重要的是——在残稿的最后夹着一页伪装成折角的纸片,正是上面记载着“合缝之法”的要诀:若把命针之核置于针铭的“核槽”,并以九针归元再以血为约,则刻模将被彻底钳制,无法再作为写名之具。
然而好景不长,书阁深处忽响起低沉的脚步。外侧守护的赤绮残党未必已全撤,他们有可能早料到书阁为下一目标,派人先一步安放了“反书阵”——当有人将针铭拼合至命针范本时,阵中会发生逆流,把来者的名字反写成“候选”,从而将来者本身变成新的刻写对象。书阁保留着古老而危险的机关,这正是方拙在外侧担忧之处。
三人并无退路,白霜雪紧握那页针铭残本,心中涌起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这是能终结许多苦难的线索,却也可能成为最后将他们吞噬的刀。她把那页残本与命针合一的要诀细读,再度确认方拙与墨判能在城内同时以法理与阵法形成双重封缄,否则任何合缝都可能反成大祸。
就在此时,楼上传来刺耳的断裂声,几名黑衣人已从屋脊跃下,包围书阁要点。柳恒拔刀迎敌,夜烬如影般出手。白霜雪则把手中的针铭残页用布裹好,贴于胸前:“守住这里,哪怕以性命。”三人的剑与刀在殿内交错出光,书页在空中被踢起,像被风撕动的羽片。
一场以字为题的攻守在书阁中爆发。白霜雪在搏杀之余,将针铭的要诀记在心头,她知道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在合缝时既以法理证明,又以针法玩转,那需要更多的时间与更多人的配合。她咬牙、迎杀、护卷,直到天边微光初现,书阁外方拙的回讯传来:城里封炉已稳,方拙以合议之名在衙门内押下更多证据,墨判带着司笔的印章已在台面公开备证,赤绮的行动受阻。
柳恒、夜烬、白霜雪三人虽力战,但也知时日不多。他们把针铭残本与几页谱牒一同送回落针崖,交由方拙、墨判、季卿与阿阮共同守护。回程时,白霜雪在船头将胸前的绢帛小心展开,念出他们三人的誓言,像是在以血与笔将信任固定。陈浩在落针崖接过那卷残本,目光凝重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决:“针铭在此,命针在炉。明日,我们便合缝。若合缝成功,名字不再是工具;若失败,我们也得把结论公之于众,让所有人知道这场战争的真相:名字若可买卖,那么自由必然被撕裂。”
夜色再深,合议众人在炉前就位。针铭残本已在方拙手中,命针之核在匣内等待。城外风声渐起,赤绮的残党仍在周边集结,七日的约定进入最后关头。陈浩把手按在那已被返照与归元封缄的命针匣上,像在感受未来的分量。他的胸口虽有空洞,但这一刻,比起失去,他更多了面对真相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