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组,五人一队,扇形散开,交替掩护,梯次前进!”老狼迅速下达具体指令,兴奋之余,残存的谨慎让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战术,“记死皮长官的命令!未接信号,严禁开枪!咱们要像山里的影子,像一阵风,摸到他们鼻子底下,再一把掐住他们的喉咙!”
命令如同水银泻地。
六十多名特务瞬间从短暂的聚集状态“融化”开来。他们不再是漫无目的搜寻的散沙,而是有了明确指向的毒箭。
队伍化整为零,以娴熟的战术动作分散成十几个战斗小组,如同滴入干燥沙地的致命水滴,悄无声息却坚定不移地向着东南方那两道山梁蔓延。
行动开始了。
这些皮木义精心挑选、受过相当训练的精锐,此刻才真正显露出獠牙下的专业素养。
他们充分利用每一处地形:粗大的树干成为移动的掩体,突兀的岩石后闪过迅捷的身影,低矮的灌木丛微微晃动旋即恢复平静。彼此间的联络依靠长期磨合形成的默契——一个简单的手势,一声模仿本地鸟类的短促低鸣,或者仅仅是眼神的短暂交汇。整个推进过程,除了无法完全消除的、脚掌踩在深厚落叶上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偶尔衣物刮蹭树枝的轻响,几乎与山林本身的静谧融为一体。
最前方的斥候小组,如同真正的幽灵,在林木的阴影间跳跃、停顿、观察。他们不断将前方路径的安全状况、可疑迹象通过预设的方式传回。
距离在令人屏息的安静中一点点缩短。第一道山梁被甩在身后,当第二道山梁的脊线在望时,前方斥候传回的消息让所有人心脏骤缩——已经能看到远处洼地的大致轮廓了!甚至,在某个山风忽止的瞬间,侧耳倾听的尖兵似乎捕捉到了随风飘来的、一丝极其微弱模糊的……人语?还是孩子的嬉笑?听不真切,但那“人类聚集”的感觉却无比鲜明地烙在心头。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先前尚有的零星鸟鸣,此刻也彻底消失,山林陷入一种大战前特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每个特务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握紧了藏在怀里的短枪,或扣住了肩上土铳冰凉的扳机护圈。汗水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刺痛也无人去擦。他们身体微微前倾,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死死锁定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洼地阴影。
他们像一群在阴影中匍匐合围的狼,绿莹莹的眼睛里只剩下对猎物的渴望,耐心地、残忍地,将致命的包围圈缓缓收紧。鞘中的利刃,渴望饮血,只等头狼那一声撕破寂静的嗥叫。
启明星还挂在天边,牛角山最深处的雾气,浓得化不开。那不是飘渺的云,而是从地缝里、腐叶下沁出的湿寒,沉甸甸地淤积在山坳里,像一锅熬了整夜的冷粥。吸进肺里,带着草木腐烂和泥土腥气的冰凉,让人忍不住想打寒噤。
老狼和他手下六十多号人,就像一群从沼泽里爬出来的鬼影,终于在这片浓雾的掩护下,摸到了目的地边缘。
大半宿的强行军,穿越最崎岖险峻的林线,几乎耗干了他们的体力。
此刻,所有人瘫倒在冰冷的、挂满露水的草丛和灌木后面,胸膛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贪婪地吞咽着湿冷的空气,试图让火烧火燎的肺叶和快要抽筋的腿脚缓过劲来。汗水早已浸透里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外面粗布衣衫又被露水打透,内外夹击的湿冷,让一些人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老狼趴在一个稍高的土坎后面,拨开眼前带着倒刺的灌木枝,动作极慢,生怕带起一点不该有的声响。他举起那具从日军那里弄来的、带着测距刻度的望远镜,镜片蒙上了一层薄雾,他用力擦了擦,才将眼睛凑上去。
视野穿透稀薄了些的雾气,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轮廓逐渐清晰。几顶帐篷散落其间,用料很杂,有发白的帆布,粗糙的麻布,甚至拼接了几块深色的兽皮,针脚歪斜,透着一种长期将就过活的寒酸与真实。营地边缘,一座用未经修整的原木粗糙搭建的哨塔,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蹲伏在那里。塔顶,一个抱着长枪的人影背靠栏杆,蜷缩着,脑袋一点一点——分明是在打盹。
一切,都符合他们对一个隐蔽、疲惫、松懈的“匪眷营地”最完美的想象。
就在老狼仔细观察时,下风处一顶看起来最大的帐篷里,传来了清晰的动静。
“小兔崽子,天没亮呢,折腾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一个带着浓浓睡意、满是不耐烦的年轻女声呵斥道,紧接着是孩子带着哭腔的嘟囔和互相拍打的声音。几乎同时,“汪!汪汪汪!”一条被拴在那顶帐篷边木桩上的黑色大狗,似乎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猛地昂起头,朝着老狼他们潜伏的山坡方向,警觉地狂吠起来。
狗的叫声在寂静的清晨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帐篷里的女声立刻传来:“黑子!闭嘴!再叫今晚没你饭吃!”狗吠声不甘心地低了下去,变成喉咙里的呜咽。
这一切——松懈的哨兵,清晨内部的喧闹,看家犬徒劳的警告——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毫无戒备、唾手可得的画面。像一剂最猛烈的兴奋剂,瞬间注入了所有潜伏特务的血管,驱散了他们连夜奔波的极度疲惫,甚至压过了之前同伴被野兽撕碎的晦气记忆。猎物就在眼前,而且毫无防备!
“天助我也!”趴在老狼右手边的一个小头目,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眼里迸出饿狼见肉般的光,“头儿!这帮泥腿子还在被窝里做梦呢!一锅端了!”
老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狂喜。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将几十号匪眷押到皮木义面前时,长官那赞许的笑容,听到了同僚嫉妒的议论,摸到了沉甸甸的赏钱。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滚动,强压住几乎要冲出喉咙的低吼,猛地抬起右手,向前狠狠一切!
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