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命令通过手势迅速传递。
六十多条黑影如同从地狱裂隙中爬出的魍魉,悄无声息地从各自藏身处弹射而出。他们伏低身体,几乎贴着地面,利用一切地形地物——一丛荆棘、一块风化了一半的巨石、一道浅浅的雨水冲沟——作为掩护,分成七八股,像数条阴险的毒蛇,从不同方向,迅捷而又安静地扑向那片沉睡的营地。
他们动作干净利落,穿插有序,显示出长期训练的战术素养。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以最快速度完成合围,控制那几顶传出人声的帐篷,将里面的妇孺牢牢掌握在手中。一场教科书般的偷袭,一次完美的“瓮中捉鳖”。
距离在疯狂缩短。八十米,六十米,四十米……营地边缘疯长的杂草几乎已经能刮到冲在最前面特务的裤腿。帐篷里孩子的呓语、女人翻身时床板的轻微吱呀声,甚至锅里残留的隔夜食物的微酸气味,都变得清晰可闻。
最前面的几个亡命徒已经掏出了藏在怀里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或驳壳枪,手指紧紧扣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脸上肌肉扭曲,露出了混合着紧张与残忍的狞笑。
三十米!只要再冲过这最后三十米,冲进帐篷,一切就结束了!功劳到手!
然而,就在他们的脚尖几乎要踏入理想的手枪有效射程,胜利的幻象最为甜美的这一刹那——
“哒哒哒哒哒——!!!”
“咚咚咚咚咚……!!!”
“砰!砰!砰!砰!”
几种截然不同、却同样代表着绝对暴力的枪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头顶、侧翼,甚至意想不到的后方多个制高点同时炸响!那声音不是一两声试探,而是数十支枪械在同一瞬间爆发的死亡交响!狂暴的音浪如同实体,狠狠撞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瞬间撕碎了清晨山谷所有的宁静与假象!
不是零星的步枪!是机枪!至少两挺重机枪(实际是九二式重机枪和马克沁重机枪各一挺)发出了沉闷而持续、如同重锤擂鼓般的咆哮,粗长的火鞭在雾气中划出清晰的曳光轨迹,泼水般扫向正在冲锋和试图展开包围队形的特务人群!与此同时,更多三八式步枪、汉阳造甚至中正式步枪清脆急促的点射声,织成了一张几乎没有任何缝隙的立体火网,覆盖了洼地的每一个角度!
“噗噗噗噗——!”
“呃啊——!”
“我的胳膊!!”
“中计了!有埋伏!快找掩……”
惊呼、惨叫、命令瞬间被更密集的枪声淹没。原本寂静的洼地,在短短两三秒内就变成了血肉横飞的炼狱。冲在最前面的特务,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成排割倒的稻草,齐刷刷倒下。
有人被重机枪子弹拦腰击中,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分离;有人被数发步枪子弹同时命中,身体像触电般剧烈颤抖,爆开团团血雾;有人被流弹击中腿部,惨叫着翻滚在地,随即被后续扫来的弹雨打成了筛子。
老狼原本因兴奋而涨红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趴在那块以为能提供掩护的石头后面,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挑选、训练有素的手下,在突如其来的金属风暴中像纸人一样破碎、倒下,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
重机枪!不止一挺!还有这么多制式步枪!在这他妈连路都没有的深山老林里?!周江河他一个被追剿的泥腿子,从哪里搞来这些军火?!这火力,简直抵得上正规军一个加强排!
冰冷的恐惧像毒蛇,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头儿!头儿!怎么办啊!”一个满脸是血和硝烟、耳朵似乎被震聋了的特务连滚爬爬地缩到老狼身边,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绝望,“打不过!根本打不过啊!咱们这玩意儿够不着人家!”
还击?用手枪和几支老掉牙的土铳,去对抗占据制高点、拥有绝对射程和火力优势的重机枪和步枪阵地?那已经不是以卵击石,而是举着火柴棍冲向喷火的钢铁巨龙!
撤退?来路和两侧看似可供逃脱的路线,早已被交叉的重机枪火力和精准的步枪射击死死封锁。任何试图向后蠕动或奔跑的身影,都会立刻引来至少两三道火线的聚焦攒射,瞬间被打得血肉模糊。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他们被彻彻底底地钉死在这片洼地边缘的开阔地带上,成了绝佳的活靶子!
极度的绝望,往往能催生出最疯狂、最卑劣的念头。老狼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盯向那顶依旧传出细微动静的最大帐篷,一个嘶哑、扭曲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试图压过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冲!别管别的!冲进那顶帐篷!抓住里面的女人和孩子!拿他们当盾牌!当人质!快!这是唯一的活路!”
这是溺水者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毒草。
听到这绝望的嘶吼,残存的、也是最为凶悍的二十七八个亡命徒,被求生的本能和长期训练形成的服从性驱使,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他们红着眼睛,几乎放弃了任何战术动作,不顾头顶嗖嗖飞过的子弹和身边同伴不断倒下的惨状,以最快的直线速度,亡命地扑向那顶帐篷!他们挥舞着手枪,疯狂冲刺,只要能冲进去,抓住一两个活口……
二十米!十五米!帐篷布上的补丁和缝线都清晰可见了!冲在最前面的家伙甚至已经伸出手,准备去掀开那厚重的门帘……
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那顶看似普通的大帐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内部猛地扯开!厚重的帆布和麻布向两侧倾倒、滑落,露出了后面隐藏的景象——
哪里有什么惊慌失措的妇孺?!
帐篷后面,是两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他们一左一右,肩顶手扶,操作着一挺歪把子轻机枪(十一年式轻机枪),枪口正喷吐出尺余长的炽热火舌!弹斗里的子弹桥夹被飞快地压入,旁边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弹药箱已经打开了四五个,黄澄澄的子弹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而在他们旁边指挥着的,正是刚才发出“呵斥”女声的女人——三江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