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木义要利用人性最原始的弱点——求生、贪心的欲望。
他要驱使那些为了口吃的就敢闯龙潭虎穴的饥民,让他们像一股无法控制的洪流,涌入牛角山,把这潭他无法看清的水彻底搅浑!他要让无数双“自己人”的眼睛——那些混杂在真正流民里的特务、眼线——替他去看,去听,去摸清周江河那伙人的活动规律、人员构成、藏身之处乃至精神领袖的具体样貌!
这一招,他称之为“掺沙子”,他要让无数陌生的面孔充斥山野,让周江河疑神疑鬼,防不胜防,最终在高度紧张和判断失误中露出破绽,或者被这些“沙子”找到致命的机会!他要让周江河寝食难安,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布满尖刀的陷阱之上!
皮木义的毒计,像一股混杂着甜腻诱饵的肮脏暗流,沿着乡间的小道、破败的村落,迅速在牛角山周边饱受战火摧残与饥荒煎熬的乡镇里蔓延开来。那些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特务们——或许是摇着拨浪鼓、兜售着针头线脑的货郎;或许是赶着骡马、声称收购皮毛山货的行商;甚至可能就是一脸菜色、唉声叹气的“同乡”——在他们卖力的鼓吹和看似无意的透露下,关于牛角山的“富饶”与“机遇”被描绘得栩栩如生,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强烈地吸引着绝望的人们。
“听说了吗?牛角山里能活命!树上的野果没人摘,地下的山药没人挖!”
“千真万确!隔壁村王老五一家,前几天偷偷进去,回来时就背了满满一筐山货,换了粮食,娃子总算能吃上顿饱饭了!”
“城里的大人们这次好像……睁只眼闭只眼啦!说是让咱们自个儿去找条活路呢!”
“安南城原来的谢掌柜知道吧?人家就是靠牛角山发的家!咱们不图发财,只求活命啊!”
欲望、贪念,最终压倒了对于未知危险的恐惧。
起初,只是三两个胆大包天、或是实在走投无路的汉子,怀着忐忑的心情,背着破旧的箩筐,拿着简陋得可怜的锄头、柴刀,试探着踏入牛角山的外围。
当他们当中确实有人带着足以果腹的食物安然返回后,希望如同野火般点燃了绝望的原野。很快,成群结队的乡民,扶老携幼,组成了一支支沉默而庞大的队伍,像一股股寻求生路的溪流,从不同的方向,执着地汇入牛角山那莽莽苍苍的外围山林。
他们眼中闪烁着对食物的渴望,以及对未来一丝渺茫的期盼,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皮木义手中一颗颗阴险的棋子,正踏足于一场精心策划的危险漩涡。
牛角山深处,依托几处天然岩洞和茂密得几乎不见天日的林木巧妙构建的新营地里,往日相对平静的气氛陡然被打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周江河站在营地边缘一块向外突出的巨岩上,山风拂动着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他听着刚刚从山外侦察回来的小伍子急促的汇报,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此刻,小伍子平日里机灵有神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明显的焦虑和不安。他一路疾跑回来,额上满是汗珠,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周哥!”小伍子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山外来人了!好多好多!根本不是以前零星的采药人或猎户!东边野狼沟,西边乱石坡,北边老林子边缘,好几条能进人的山沟里,都看到人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乌泱泱一片,都在低着头挖野菜、摘野果!乱哄哄的,跟赶集似的!”
周江河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越过小伍子的肩头,投向山下那一片被绿色覆盖、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山林。他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层叠叠的树叶,看清这突如其来的人群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玄机。
皮木义的毒计,如同一条隐形的毒蛇,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信子探入了这片他们赖以生存和战斗的绿色屏障之中。
安南城,一座高墙环绕、戒备森严的宅邸深处,书房窗棂紧闭,将外界的光线与声响隔绝开来。室内,昂贵的西洋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却驱不散弥漫的压抑。
烟雾如同有生命的灰色幽灵,在空气中缓缓盘旋、缠绕,混合着雪茄的呛人气息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阴谋的腐朽味道。
皮木义正深陷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中。他穿着一身熨帖的绸衫,指间夹着一支燃烧了半截的哈瓦那雪茄,看似闭目养神,但那微微颤动的手指尖端,在坚硬的扶手上习惯性地、一下下敲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
心腹汉奸王三麻子躬着身子,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脸上每一颗麻子都似乎因兴奋而泛着油光。他小心翼翼地汇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长官,天大的好消息!咱们撒出去的那些‘沙子’,进展神速,已经稳稳地推进到牛角山的深处了!”
他咽了口唾沫,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墙角的阴影听了去:
“七十多号精心挑选的兄弟,化装成逃荒的、挖药的、打猎的,混在那帮衣衫破烂的穷棒子队伍里,简直就像水滴进了河里!周江河那伙人,果然束手无策!他们人少,根本不敢公然露面盘查拦截,只能躲在暗处干瞪眼!
有好几个兄弟都悄悄传回消息,在一些偏僻的山涧、老林子里,发现了疑似有人长期活动的痕迹——废弃的临时灶坑、磨得光滑的树杈座位,甚至还有埋藏得很隐蔽的垃圾。照这个势头下去,十天,最多半个月,保准能把周江河的老巢,那个耗子洞,给他妈掏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