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风呜咽着刮过冰城街头,将伪满洲国冰城警察厅大楼顶上的膏药旗和五色旗吹得猎猎作响,仿佛在为谁的丧事招魂。
三楼东侧,情报科办公室内,却是一片燥热。厚重的绒窗帘隔绝了外界光线,也压抑了声响。皮木义像一头困兽,在铺着昂贵地毯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皮鞋踩踏地面,发出沉闷而焦躁的嗒嗒声。他身上的西装有些褶皱,领带扯开了些,往日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也落下几缕,遮不住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和那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烟丝和廉价焦虑混合的怪异气味。桌上那几张揉皱又展平的上海报纸,像几块溃烂的疮疤,刺痛着他的眼睛。“东北烈焰照天红,倭奴仓廪一夕空”——那阴阳怪气的词句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每一次都带来坂本大佐那记凶狠耳光的幻痛和“废物”的咆哮。
他皮木义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给日本人当狗当得比谁都殷勤,付出了多少?摇尾乞怜,陷害同僚,手上沾了多少血和脏?好不容易才有这点权势富贵,眼看就要被江河和自己的妹妹皮若韵全毁了!还有那些躲在报纸后面的笔杆子,那些暗中看笑话的同僚……都该死!
“江河……复兴社……”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像是要嚼碎它们,咽下去。关外军火库被炸得底朝天,皇军震怒,舆论嘲讽,这奇耻大辱必须用血来洗刷!否则,他在日本人面前将永无立足之地,甚至可能被当成替罪羊抛出去,死无全尸!
复仇的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一个疯狂而狠毒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他猛地停下脚步,抓起桌上的冷水杯,狠狠灌了几口,冰凉的水似乎稍稍压下了那股邪火,却让他的眼神更加阴鸷决绝。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重新打好领带,对着镜子挤出一个惯常的、谦卑又带着点谄媚的笑容,反复练习了几次,直到看起来自然了些。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那份仓促写就的行动计划书,大步走向涩谷一郎的办公室。
在涩谷办公室外,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脸上那副精心准备的表情变得愈发恭敬,甚至带上了几分沉痛和愤慨,这才轻轻敲门。
“进来。”
涩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容冷硬如磐石,眼神锐利地扫过进门的皮木义。山田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
“涩谷太君!山田太君!”皮木义一个九十度深鞠躬,语气沉重,“关于关外帝国物资库遭遇恐怖袭击一事,卑职经过连日不眠不休的排查,现已确认,此事确系周江河所为!此獠手段残忍,计划周密,对我满洲国及帝国皇军之仇恨已达癫狂之境!”
他微微抬头,观察着两位大佐的反应。涩谷面无表情,山田则戴上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
皮木义腰弯得更低,声音却陡然拔高,充满了一种表演式的激昂:“此风绝不可长!此獠若不碎尸万段,帝国威严何存?皇军颜面何存?他今日敢炸我关外仓库,明日就敢在关内任何地方兴风作浪,甚至危及两位太君安危!卑职每每思及此,皆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他猛地直起身,双手将计划书呈上:“卑职恳请两位太君允准!由卑职亲自挑选三十名绝对忠诚且精于行动之队员,化妆潜入关内,直捣黄龙!定要将那‘江河’及其同党揪出,以最严厉之手段予以铲除,并将其首级带回,悬于城门示众!此举既为帝国雪耻,亦是对南京分子嚣张气焰之最强硬反报复!卑职愿立军令状,不成功,便成仁!”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皮木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涩谷的手指缓慢地敲击着桌面,哒……哒……哒……每一声都敲在皮木义的心尖上。山田则拿起那份计划书,细细翻阅。
良久,涩谷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潜入关内?报复?皮桑,你的,忠诚可嘉。但是,关内不是满洲国,那里是支那军的势力范围,情况复杂,你的,有把握吗?”
“哈依!”皮木义立刻应道,语气斩钉截铁,“正因关内情况复杂,才更需要熟悉重庆分子行事风格、且对帝国无限忠诚之人前往处理!卑职对此类暗战颇有心得,所选队员皆是以一当十之精锐!所谓‘板荡识忠臣,危难见赤诚’,此刻正是卑职为帝国、为太君效死之时!睚眦之怨,必以血偿!此乃彰显帝国决断与威严之良机,万不可让彼等鼠辈以为帝国可欺!”
他恰到好处地引用了日本人信奉的报复法则,语气狂热而自信。
涩谷与山田交换了一个眼神。山田微微点了点头。
“哟西。”涩谷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皮桑,你的决心和勇气,我很欣赏。帝国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忠勇之士。此事,我准了。山田君会为你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证件、武器、经费,务必是最好的。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鹰隼盯住猎物,“如果失败,或者再次让皇军蒙羞……”
“卑职自裁以谢罪!”皮木义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答道,心中那块巨石轰然落地,一股扭曲的兴奋和杀意瞬间涌遍全身。
“去吧。细节与山田君敲定。动作要快,要隐蔽。”涩谷挥了挥手。
“哈依!谢太君信任!卑职绝不辜负太君厚望!”皮木义再次深深鞠躬,倒退着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