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南大栅栏西头窄巷。
青石板路沾着露水,踩上去发着 “吱呀” 的轻响;墙根爬着枯黄的藤萝,叶子蜷成卷,沾着灰,没了半点生气。巷口 “东亚药房” 的木质招牌被晨雾浸得泛油光,铜环门帘被穿堂风掀得 “哗啦” 晃,每晃一下,就飘出一股甜得发腻的气味 —— 像熬焦的糖浆裹着陈腐的草药香,黏在人鼻尖上,怎么蹭都散不去。三个挑菜筐的街坊路过,都下意识用袖口捂紧鼻子,脚步比平时快了半截,眼神还往药房门里瞟,带着怯意。
铃木三郎四十岁上下,日式分头梳得丝毫不乱,发油亮得能映出人影;穿藏青中式长衫,袖口磨出浅白边,却被熨斗烫得笔挺,连褶皱都透着刻意;手里转着两个铜铁球,“咕噜咕噜” 响,是巷里少有的动静。
买菜大娘六十岁左右,蓝布衫洗得发白,挎着竹篮,篮沿挂着棵蔫菠菜;站在药房斜对面,探头探脑往门里看,身子还往后缩着,像怕被人发现。
铃木靠在药房门框上,铁球转得更响了些,眼角扫见大娘的身影,立刻直起身,脸上堆起笑,京片子说得流利又热络,尾音还带着点刻意的亲切。他往前凑了半步,欠了欠身,眼神飞快扫过大娘的竹篮,落在那棵蔫菠菜上:“王大娘,早啊!今儿这菠菜看着嫩,是给小孙子做蛋花汤吧?您家娃上次来买糖,还跟我念叨呢!”
大娘手攥紧篮沿,往后缩了缩篮子,竹篮晃得菠菜叶掉了片,她慌忙捡起来塞进篮底,勉强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铃木老板早…… 您这铺子的味儿,最近怎么越来越甜了?闻着…… 闻着心里发慌。”铃木突然哈哈笑起来,手掌拍在柜台面上,“啪” 的一声,惊得大娘身子抖了下:“这不是进了批南洋来的好药材嘛!补气养神的,甜香才显地道!您要是觉得身子虚,进来我给您抓两副当归黄芪,算您便宜,保准喝上三天,腰不酸腿不疼的!”
大娘赶紧摆着手,篮子往怀里抱了抱,转身就走,脚步慌得差点踩空,嘴里还念叨着:“不了不了,家里还有”。铃木脸上的笑没散,嘴角还勾着,眼神却冷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眼巷口刚冒头的朝阳,光软乎乎的,却照不进他眼底;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长衫下摆 —— 那里缝着个暗袋,摸着能感觉到卷状硬物,是掺了鸦片的烟丝,边缘硌得指尖发紧。
午后,日头斜斜挂在天上,透过药房窗棂洒进光斑。
东亚药房内,柜台后摆着整排朱红色药柜,柜门上贴着 “当归”“黄芪”“甘草” 的红纸标签,纸都褪了色,边角卷着;最下层靠里的格子,悄悄藏着个黑漆木盒,盒缝里漏出点甜气,混着药香,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出。柜台前摆着两张方凳,凳面磨得发亮;桌上放着个白瓷茶壶,壶嘴沾着茶渍,里面的茶早凉透了,水面浮着层灰。墙角炭盆里的炭没熄,偶尔 “噼啪” 爆个火星,烧得空气里也带点暖甜。
铃木三郎刚从后屋出来,手里端着个白瓷杯,杯里是温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神却往门口瞟,像在等什么人。
陈志远十八九岁,学生装洗得发白,领口磨出毛边,袖口沾着块黑墨渍;眉头皱得紧紧的,右手按在太阳穴上,指节捏得发白;脸色苍白,嘴唇干得起皮,站在柜台前,身子还轻轻晃了下,像没力气。
同学小周跟陈志远同岁,穿同款学生装,却干净些;站在陈志远身后半步,手攥着书包带,有点局促,眼神往铃木身上瞟,又赶紧挪开。陈志远扶着柜台边缘,呼吸有点急;小周在他身后轻轻推了推他胳膊,嘴凑到陈志远耳边,眼睛还瞟着铃木:“志远,就是这儿,铃木老板的药特管用 —— 我上次头疼得直哭,他给了我点 ‘药’,抽一口就好了。”
铃木立刻走过来,把白瓷杯递到陈志远面前,杯沿离他手只有半寸,笑容温和得像春日的风,连声音都放软了,他盯着陈志远的脸,目光落在他按头的手上:“这位同学,看着面生啊?是头疼吧?读书太用功,熬坏身子了?先喝口温水,润润嗓子。”
陈志远手指抖着接过杯子,水晃出几滴在手上,他缩了缩指尖;他抬眼看铃木,眼神里带着点犹豫,声音也发虚:“嗯…… 疼了好几天,上课的时候,脑子昏沉沉的,连老师讲什么都听不进去。”
铃木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脚步往药柜挪了挪,手悄悄往最下层伸:“读书辛苦,哪能熬着?我这儿刚到了批南洋烟卷,不是鸦片您放心 —— 抽一口,头疼立马就好,还能提神,保准不耽误你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