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兴致勃勃地领着江河和皮若韵穿过营地,所到之处,战士们纷纷挺直腰板,手里崭新的“三八大盖”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瞅瞅!江老弟!”老秦拍着一个年轻战士肩头的机枪,嗓门洪亮,“都是你送来的‘硬货’!弟兄们都说,手里有家伙,腰杆子才硬!打鬼子都多了三分胆气!”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憨厚的笑声和附和:
“没错!多谢江教官!”
“这枪好使!”
……
各种感激和赞誉像不要钱的山风,呼呼地往江河耳朵里灌。江河抬手虚按了一下,嘴角难得带了丝笑意:“行了秦哥,‘好话三冬暖’,听多了我这脸皮也发烫。你的意思我懂,家伙式儿啥时候缺了、短了,吱声。” 他顿了顿,补了句,“我那地方,你知道。”
“哎哟!我的好老弟!”老秦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张黑脸顿时笑成了花,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江河背上,“‘响鼓不用重锤敲’! 哥哥我这还没张嘴呢,你就把路铺平了!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他搓着手,欢喜得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旁边老隋适时插话,语气带着感慨:“团长,江兄弟这回可不止送了枪炮,还给了咱队伍这个——”他比划了个厚实的手势,“近万元的绵羊票子(满洲国纸币)! 伤员用药、弟兄们过冬的棉衣,有着落了!”
“啥?!”老秦眼珠子瞪得溜圆,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大笑,“哈哈哈!双喜临门!通讯员!死哪去了?通知伙房!给老子整硬菜! 把窖里藏的腊肉、山货全拿出来!今儿个不醉不归,给咱财神爷接风!” 营地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欢呼声震得林间积雪簌簌落下。
接下来的几天,老秦、老隋、老唐变着法儿地逗江河和皮若韵开心。篝火旁听老兵讲打鬼子的段子,跟战士们学编靰鞡鞋,看卫生班的女兵们采草药、唱山歌。老秦的婆娘,卫生班班长“铁娘子”张大姐,更是拉着皮若韵的手家长里短,用山里人特有的爽朗冲淡她眉间的郁结。
转眼七天过去。
江河收拾停当,招呼皮若韵准备离开这充满生气的山林营地。不料皮若韵却站在原地没动,手指紧紧绞着衣角,抬眼望向江河,眼中是挣扎过后的决然。
“……我不回去了。” 她声音不大,却透着决绝。
江河一怔:“嗯?”
“那个院子……空荡荡的。” 皮若韵的视线飘向远处苍茫的雪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一闭上眼,就是……就是咱们宝儿咯咯笑的样子,还有秋嫂给我掖被角的温热……心里头……像钝刀子割肉,喘不上气。”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江河,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我想留下!我不怕苦,不怕危险!这里……这里的人心是热的!张大姐她们教伤员包扎,给老乡看病,忙得脚不沾地,可脸上有光!我觉得……我能在这儿喘口气,做点有用的事,像个人样地活着!”
“说得好!老妹儿!” 不等江河开口,一直留意这边的张大姐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揽住皮若韵的肩膀,冲江河瞪眼道,“江河兄弟!不是大姐说你,你个大老爷们儿懂啥?老妹儿心里揣着那么大块伤疤,你让她一个人回去守那空院子?‘孤灯照影,旧景伤人’! 那不是养伤,那是往伤口上撒盐!非把人憋出毛病不可!” 她拍着胸脯,声如洪钟,“把人交给我!卫生班正缺识文断字、手又巧的帮手!我保证,用不了仨月,还你个活蹦乱跳、能拿枪能救人的好妹子!”
老秦也凑过来,重重拍了拍江河的肩膀,语重心长:“老弟啊,‘树挪死,人挪活’。让若韵留下吧。这深山老林,是咱的家,也是块能养伤、能扎根的土地。打鬼子,也不光靠枪子儿,救死扶伤,一样是顶天立地的抗日!”
江河沉默着,目光在皮若韵写满祈求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张大姐豪气干云的脸、老秦真诚的目光之间缓缓扫过。营地里的号子声、战士们的操练声、山风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一种粗糙而蓬勃的生命力。他紧绷的嘴角,终于缓缓松开,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又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抬手,轻轻拂去皮若韵肩头的一片落叶,声音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好。听你的。‘心安处,即是吾乡’。在这儿……挺好。” 他转向张大姐和老秦,郑重抱拳,“大姐,秦团长,若韵……就拜托了!”
枪炮能撕碎血肉之躯,
却斩不断人心深处对光明的渴求。
有人执枪卫山河,
亦有人秉烛愈伤痕——
皆是这黑土地上,
不肯熄灭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