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寒风依旧刺骨。
南岗警察署那栋阴森的水泥楼前,停下了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车门打开,江河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呢子大衣,头戴礼帽,金丝眼镜后眼神沉稳,俨然一位来自新京(长春)的体面商贾。他手臂轻抬,皮若韵自然地挽住,她裹在昂贵的貂皮领大衣里,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冰冷。两人气质从容,步履沉稳,与周遭行色匆匆、面带菜色的市民形成鲜明对比。
递上制作精良的“良民证”,面对伪满警察盘问的眼神,江河一口地道的新京官话,语气不卑不亢:“鄙姓江,携内子来冰城洽谈药材生意,叨扰了。” 皮若韵微微颔首,仪态无可挑剔。证件无懈可击,气度更非寻常,盘查的警察没多纠缠,便盖了章放行。
登记顺利,两人却并未松懈。回到那间能窥视皮宅的斗室,一连数日深居简出,望远镜的镜头死死锁住对面那栋死寂的宅邸。
怪!太怪了!
皮木义那头阴险的狐狸,竟像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反倒是他那宅子里,进出的人影多了起来。粗粗一数,至少四个精壮汉子,行动间透着股子刻意的散漫,眼神却像刀子一样锐利地扫视着街面,偶尔凑在一起低声交谈,姿势戒备。
“守株待兔!” 江河放下望远镜,声音冷得像冰窖里的石头,对倚在窗边、脸色苍白的皮若韵道:“这宅子就是个摆好的‘饵’,专等着咱们这条‘鱼’去咬钩! 里面那几个,全是硬茬子,等着咱们往里撞呢!”
皮若韵恨声道:“难道就这么干耗着?杀人容易,可他连头都不露!我们上哪儿找他去?!”
僵局!令人窒息的僵局!
而此刻,让江河两人遍寻不着的皮木义,正躺在冰城警察厅二楼一间临时休息室的硬板床上。窗外就是荷枪实弹巡逻的日本兵和伪警察。他把铺盖卷搬到了这里,美其名曰“坐镇指挥”,实则是被那夜夜索命的噩梦吓破了胆!
只要一闭眼,不是妹妹皮若韵披头散发、血泪横流地用枪顶着他脑门,就是江河那阎王似的脸从黑暗中浮现!枪声总是在他刚刚入睡时炸响,惊得他一身冷汗。
“哼,老子就不信了!” 皮木义强撑着给自己打气,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你江河就是有三头六臂,敢闯这龙潭虎穴的警察厅来杀我?除非你活腻歪了!” 这地方,就是他自认最安全的“王八壳”。
几天后,冰城西头,一家挂着“老隋记”破旧木匾的东北酸菜饺子馆。
门帘一挑,带着寒气进来两个人。正低头和面的老隋头一抬眼,手里的擀面杖“啪嗒”一声掉在案板上!他像见了鬼似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江河,再看到他身边那个气质清冷却眼神锐利的陌生女人,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周……周兄弟……” 老隋舌头打结,慌忙扫视四周,压低声音,“我的老天爷!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还带着……” 他眼神瞟向皮若韵。
“老隋,没时间废话。” 江河径直走到角落最暗的桌旁坐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调几个手脚干净、胆子大的兄弟,在冰城给我‘放几把火’,动静越大越好! 目标——” 他蘸着碗里的醋,在油腻的木桌上飞快写下几个名字,“专找这些鬼子汉奸里的‘头面人物’!下手要狠,要快,要让他们疼得跳脚!”
老隋看着桌上那几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名字,又看看江河那仿佛凝着寒冰的脸,到嘴边的疑问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位爷脸色铁青,眼神里的杀气几乎要溢出来,绝不是来叙旧的!
“行!” 老隋重重点头,抓起抹布一把擦掉桌上的字迹,只吐出斩钉截铁的一个字,“包在我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冰城仿佛被投入了滚油的冷水锅,彻底炸了!
今天刚传出“协和会”某铁杆汉奸头目在家中被割喉,血书“血债血偿”糊满了墙!
明天就爆出日军宪兵队一个作恶多端的中尉,横尸烟花巷,命根子都被切了塞进嘴里!
后天又是某个替日本人搜刮民脂民膏的大商人,连同保镖一起被炸死在轿车里!
手段无不狠辣利落,现场往往留下极具挑衅的标记或只言片语,摆明了是冲着日本人和他们的走狗来的!一时间,冰城风声鹤唳,日伪高层震怒,警察厅和特务机关像被捅了马蜂窝,所有力量都被迫调动起来,满城大搜捕,誓要将这伙胆大包天的“反满抗日分子”揪出来!
这潭被皮木义精心维持的死水,终于被江河用最暴烈的方式,彻底搅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