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山深处,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江河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冻土上,目光扫过忙碌的人群。
小伍子一去杳无音信,时间像指缝里的沙,越攥紧,流得越快!江河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他像一头焦躁的头狼,驱使着众人昼夜不停地抢工:
屯粮! 新挖的地窖深埋进冻土,一袋袋高粱、苞米、盐巴被小心地码放进去,上面覆上厚厚的伪装,这是活命的根本。
安家! 依着山势掏出的岩洞,将来都要用来住人的。
筑垒! 险要的山口,用巨石和冻土垒起半人高的掩体,预留了射击孔。更隐蔽的林子里,陷阱、绊索、削尖的木桩……每一处都藏着冰冷的杀机。
围绕着“园区”更是做了重点建设。
看着初具规模的牛角山藏身地,江河心头却没有半分轻松。——鬼子,就要来了!那绝不是小打小闹,而是铺天盖地、碾碎一切的“黑云”!自己这点家当,能撑多久?八年……那漫长的黑暗岁月才刚刚掀开一角,他真能护住身后这群老弱妇孺的周全吗?这念头搅得他难得片刻安宁。
这天,难得的喘息。江河窝在自家逗弄着炕上咯咯笑的小胖丫,粗糙的手指轻轻刮过孩子柔嫩的脸蛋。紧绷的神经,似乎也被这稚嫩的笑声熨帖了些许。
“汪!汪汪汪——!”
院子里的黑子突然狂吠起来,打破了短暂的平静。那叫声,带着警惕和不安。
江河眼神一凛,从炕沿弹起,闪身出了屋门。寒风扑面,——院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厚棉袄、面生的汉子,帽檐压得很低,冻得直跺脚。
“周……周爷?”来人哈着白气,声音带着拘谨,“小的是皮家大院的家丁,奉……奉老爷的命,请您务必过府一趟!老爷……老爷怕是不大好了!” 语气里透着焦急。
江河心下一沉,眉头拧紧。皮耀祖?这老狐狸……他略一沉吟,安顿好屋里,开车跟在家丁的马屁股后去了。
皮家大院,往日的气派被一片死寂笼罩。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和一种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江河被引到内室,只见皮耀祖躺在厚实的锦被里,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出气多进气少。皮若韵的亲妈,那个素来没什么存在感的三姨太,正坐在床边垂泪,眼睛肿得像桃子。
“咳……咳咳……” 皮耀祖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看到江河的身影,竟奇迹般地亮了一下。他枯瘦如鸡爪般的手,颤巍巍地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
江河上前一步,那只冰冷的手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力气竟出奇的大。
“大……大侄子……” 皮耀祖的声音像破风箱在嘶哑地拉扯,每一个字都透着油尽灯枯的疲惫,“我……我皮耀祖这一辈子……造孽啊……坑过乡亲……昧着良心赚黑钱…报应……这都是报应……” 浑浊的老泪顺着深陷的眼角滑落,混着汗水和药味。
他喘了几口粗气,眼神死死盯在江河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我……我不行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身后事……我只信你!家里的……铺子、地契、账本……都……都交给老三(指三姨太)管着……只求你……看在我……看在我家若韵的份上……护她周全!别……别让那些虎狼……生吞活剥了她!”
江河沉默着,目光扫过三姨太那张惊惶无助的脸。皮耀祖的手又紧了紧,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不……不白求你!皮家……皮家最大的家底……那……那座煤矿……归你了!文书……文书都备好了……算是……谢礼!”
江河心头一震!煤矿?在这鬼子兵锋直指、黑云压城的当口,一座煤矿?他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苦笑,心里暗道:“你倒是舍得!可小鬼子的大军转眼就到,你这金山银山,怕是转眼就成了催命符!别说煤矿,你就是给我一个金山我也守不住啊?”
他看着老头眼中那点残存的光,那濒死之人的执念,又想到皮若韵……最终,他反手用力握了握那只冰冷枯瘦的手,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砸在寂静的房间里:
“应承你。只要我周江河还有一口气,护三姨娘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