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凛冽的寒风呜咽着,像冤魂般从破窗棂的每一个缝隙里钻进来,撕扯着屋内仅存的微弱暖意。
自从安南回来,告状就成了唯一的路。
可这衙门门槛,哪一道不等着银钱去垫?饶是董掌柜当初攒下些家底,也早在这无底洞里耗尽了。
日子,就像这漏风的破屋,一天冷过一天,一天空过一天。
如今,董掌柜就躺在那冰冷的土炕上,如同一截枯槁的朽木。 身上盖着的薄被,补丁摞着补丁,早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他脸色灰败如土,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凝滞,只有凑近了,才能听见一丝游丝般的气音。
小满的眼眶通红,目光却无法从墙角那口刺眼的白茬薄皮棺材上移开——那是他掏空了最后几个铜板,又给棺材铺老板磕破了额头才赊来的,寒酸得连漆都上不起,就那么惨白地戳在角落,像一个冰冷而迫近的句号。
董掌柜的老伴佝偻着背,像一尊失去魂魄的泥塑,木然地坐在冰冷的炕沿。她那双浑浊的眼睛,空洞地、直勾勾地焊在那口棺材上,仿佛那粗糙的木纹里,已经刻好了她一生的结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孩童撕裂般尖利的哭喊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撞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小满哥!小满哥!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鼻涕娃连滚带爬地撞开那扇摇摇欲坠、连门轴都吱呀作响的破门板,小脸吓得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外面,“有……有一辆会跑的铁壳壳,黑黢黢的!打……打听着你们家,冲着这边来了!好几个人!都……都带着枪呢!”
“什么?!” 小满的心像块石头,猛地坠入了无底寒渊!带枪的、汽车?冲着自家来?难道是钱德彪那个王八蛋连最后一口活气都不肯留?非要赶尽杀绝?!
还是赵阎王嫌他们碍事碍眼,要直接碾死蝼蚁般要赶尽杀绝?!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眼中的血丝瞬间被惊恐和绝望的怒火点燃。
枕下! 有当初江河送他的南部十四!
他扑过去,一把抢在手里,冰凉的铁器触感让他一哆嗦,手指颤抖着抽出弹夹检查。
“啊!” 董掌柜的老伴发出一声短促、破碎的抽气,原本就煞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人色,灰败如纸。
她整个人筛糠似的抖起来,枯瘦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败叶。
她猛地扑到炕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死死抓住儿子的胳膊,那枯槁的手指冰凉刺骨,声音带着哭腔却嘶哑得只剩气音**:“小满……快……快跑!别……别管我们了……跑啊!” 她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无边的、吞噬一切的恐惧,仿佛那门外碾来的不是汽车,而是索命的无常鬼差!
这间徒有四壁、寒风肆虐的破败小屋,绝望的气息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墙角那口寒酸的白茬棺材、土炕上气若游丝的父亲、惊恐绝望濒临崩溃的母子,与门外越来越近、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引擎轰鸣声、沉重得踏碎人心的脚步声,织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末日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