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元宝镇那场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还在昨日。
爱女彩琴被皮木仁那畜生凌辱杀害的惨状,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董掌柜的心上。他当时就呕出一大口心头血,若不是江河带着小伍子星夜奔袭,调来人马并割了皮木仁的脑袋祭奠亡女,他这条老命,怕是早就随女儿去了。可即便大仇得报,那承载了无尽悲伤的元宝镇,董掌柜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他变卖了店面,带着惊魂未定的老妻和沉默寡言的儿子小满,一路颠簸,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晋省老家——临汾县曲亭镇。只盼着这熟悉的故土,能抚平一丝伤痕,让余生有个安稳的着落。
谁曾想,这故土,竟成了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离家经商多年,归来时,他竟然发现祖祖辈辈传下的那处青砖灰瓦、带着小院的老宅,竟已换了主人!
鸠占鹊巢的,是县保安团团长赵阎王的小舅子,名叫钱德彪。此人獐头鼠目,一脸横肉,生得五短身材却挺着个腐败的肚子,走起路来像只横行的螃蟹,仗着姐夫的权势,在曲亭镇乃至临汾县都是出了名的“滚刀肉”,专干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的勾当。
董掌柜带着妻儿,风尘仆仆地站在自家祖宅门前,看着门楣上挂着的陌生匾额,听着里面传出的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心都凉了半截。他强撑着上前拍门,开门的正是钱德彪本人,满嘴酒气,斜睨着门口的“丧家之犬”。
“哪来的老叫花子?滚远点!别脏了爷的门槛!”钱德彪喷着唾沫星子,像驱赶苍蝇一样挥手。
董掌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院子:“钱……钱老爷,这……这是老朽的祖宅啊!我董家世代居住于此!我这里有地契房契为证!您看……” 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契约文书。
钱德彪一把夺过,看也不看,“刺啦”几声,竟当着他的面,将那凝聚着几代人心血的地契房契撕了个粉碎!纸屑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在董掌柜绝望的脸上。
“呸!什么狗屁地契?老子姐夫说了,这房子是前年剿匪时的‘逆产’!充公了!懂不懂?充公了!”钱德彪叉着腰,唾沫横飞,脸上横肉抖动,“现在老子是这房子的主人!你们这些刁民,再敢来聒噪,老子让保安团把你们当赤匪探子抓起来,扔进大牢,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他身后几个歪戴帽子、斜挎着枪的保安团丁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威胁。
申冤无门!官官相护!
董掌柜咽不下这口气!他董家虽非大富大贵,也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岂能任由家产被如此强夺?他拖着病体,拄着拐杖,带着儿子小满,开始了漫长而屈辱的“告状”之路。
县衙门, 青天大老爷的堂鼓敲得震天响。
县太爷倒是升堂了,隔着老远,捻着胡须,眼皮都不抬一下。听完董掌柜声泪俱下的控诉,县太爷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拖着长腔:“嗯……董老掌柜,你说这房子是你的,可有凭据啊?” 董掌柜悲愤道:“大人!凭据……凭据被那钱德彪当场撕毁了啊!” 县太爷皮笑肉不笑:“哦?撕了?空口无凭啊。再说了,钱德彪是保安团赵团长的亲戚,赵团长为国剿匪,劳苦功高,他的亲戚能是强占民宅之人吗?此事……本官还需详查。退堂!”
惊堂木一拍,董掌柜被衙役“请”了出来。
董掌柜又来到警察局。局长是个油光满面的胖子,听完来意,打着哈哈:“哎呀,老董啊,你这事……不好办呐!房子产权纠纷,这不归我们警察管啊!我们只管抓人办案。你这没凭没据的,我们怎么去抓钱老爷?人家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说了,赵团长的面子……咳,你懂的吧?……去法院!去法院告他去!”
董掌柜刚想再辩驳几句,就被两个警察连推带搡地“送”出了大门。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董掌柜递上了诉状。法院的推事(法官)收了状子,让回去等消息。这一等就是月余,杳无音信。董掌柜再去催问,推事一脸不耐烦地翻着卷宗:“董家诉钱德彪侵占房产一案……嗯……正在调查中。钱德彪声称此房系保安团因公征用,事涉军产,需谨慎处理。你且回去,有了结果自会通知你。”
旁边一个书记员模样的年轻人,看似好心,低声对愁眉苦脸的小满说:“小兄弟,别折腾了。钱德彪姐夫是赵阎王,在临汾一手遮天!他早就打点好了上下关节。这案子,别说赢,能立上案就算你家烧高香了!再告下去,小心惹祸上身!” 小满气得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一次次碰壁,一次次被羞辱,一次次看着那冰冷的衙门和冷漠的嘴脸。
董掌柜本就因丧女之痛和长途跋涉而虚弱的身体,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急怒攻心之下,他旧疾复发,病倒在镇上一间租来的破败小屋炕上。咳嗽一声连着一声,撕心裂肺,常常咳得满手是血。原本还算硬朗的身板,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深陷,气若游丝。
老妻日夜守在炕前,眼泪早已流干,眼神空洞麻木。儿子小满四处求医问药,借遍了亲友,可那点微薄的药钱,不过是杯水车薪。街坊四邻看着董家遭此大难,无不摇头叹息,眼中满是同情。
“造孽啊!老董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钱德彪,真不是个东西!赵阎王更是……唉,这世道……”
“可怜小满这孩子,刚没了姐姐,爹又快……”
“小声点!别让那些狗腿子听见!”
同情归同情,在这乱世,谁又敢为了一个无权无势、行将就木的老掌柜,去触保安团长的霉头?人微言轻,只能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