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的火车奔驰在华北平原上。软卧包厢里,只有邱新航和江河两人。邱新航抿了一口自带的上好汾酒,咂咂嘴,看着对面依旧沉静的江河,眼神里充满了感慨和探究。
“老弟啊,”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你这回可真是露了天大的脸了!哥哥在下面听着,都替你捏把汗,也替你高兴得紧!你放眼瞧瞧,全国几十个站,哪个省站的情报处副处长,有资格被召到总部来述职?嗯?更别说像你这样,被戴老板当众点名,一件、两件、三件大事,字字句句都透着金贵!‘功在党国,利在千秋’、‘剜去敌寇眼目’!啧啧啧……”邱新航模仿着戴笠冷峻的语调,又忍不住摇头赞叹,“老弟,你现在可是戴老板跟前正儿八经的红人!前途无量,真正的前途无量啊!”
他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羡慕,甚至是一丝酸意。
江河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萧瑟冬景,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半开玩笑地接了一句:“邱站长过誉了。红人不敢当。要不……您跟戴老板说说,把我调回您手下?我还是觉得跟着邱站长踏实。”
邱新航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大笑,用力拍着桌子:“哈哈哈!好!痛快!老弟你有这份心,哥哥我高兴!巴不得!一万个巴不得!”他笑罢,却又迅速冷静下来,带着洞悉世事的精明,压低了声音,“可这话,也就咱哥俩关起门来说说。老弟,你心里跟明镜似的。就凭你这次立下的泼天功劳,戴老板把你当成了宝,攥在手心里还怕飞了呢!调你?嘿,”他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老戴是绝不会放人的。你就安生在云省待着,好好发光发热吧!”
在晋城,邱新航果然尽足了地主之谊。两天时间,美酒佳肴,名胜古迹,安排得满满当当。然而江河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件事。第三天上午,趁着邱新航兴致颇高,江河提出了请求:
“邱站长,这次来山西,还有个私事想请您行个方便。我有个故交,早年对我有恩,是临汾县曲亭镇人,姓董。大半年不通音讯了,如今路过,我想去他老家探望一下,看看亲人是否安好?”
邱新航大手一挥:“嗨!我当什么事!曲亭镇?离省城不算太远!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弟是重情义的人!”他立刻朝门外喊道,“洪涛!把程奎安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汉子快步走了进来,利落地敬了个礼:“站长!程奎安报到!”
这是晋省站行动处副处长,以干练狠辣着称。
邱新航指着江河对程奎安道:“奎安,这位是云省站的江处长,我的好兄弟!他要去趟临汾县曲亭镇办点私事。你亲自挑两个最得力、最机灵的兄弟,开我那辆新到的雪佛兰轿车,护送江处长跑一趟!记住,务必保证江处长安全,一切听从江处长安排!”
“是!站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程奎安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目光边在江河身上快速扫过,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好奇,上前握手:“江处!”
自己是处长、对面这个姓江的也是处长,但这个江处长明显和站长关系不一般……
黑色的雪佛兰轿车驶出太原城,一路向南。开车的是个沉默寡言的老手,副驾驶坐着程奎安。江河和另外两名行动队员坐在后排。
车窗外是典型的晋南冬日景象,黄土高原沟壑纵横,村庄点缀其间,显得有些荒凉。车内气氛起初有些沉闷。程奎安是个实干派,不喜寒暄,但似乎觉得有必要向这位戴老板眼前的红人、站长格外看重的“江处长”介绍些情况。
他清了清嗓子:“江处长,咱们晋省站这段时间的主要精力,都扑在几件大事上。”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晋北口音,语速平缓却透着力量。
“头一件,自然是配合省府和中央军,清剿赤匪流窜。去年年底到今年开春,陕北那边闹得凶,有股赤匪试图东渡黄河,渗透晋西南。咱们站的情报和行动队可是下了大力气,布控、盯梢、抓人,前后破获了好几个地下交通站,掐断了他们几条重要的联络线,抓了不少‘红帽子’。”程奎安的语气带着一丝冷硬。
“第二件,就是盯着阎长官那边。”他稍微压低了点声音,“阎长官经营山西多年,水很深。咱们站奉命,既要合作维持地方,也得……嗯,掌握其内部动态。特别是他手下一些将领和重要部门,有没有被赤化思想渗透?有没有私下接触可疑分子?这都是咱们行动处日常盯防的重中之重。”
“第三件,”程奎安顿了顿,“就是严防死守,打击日谍和汉奸。日本人觊觎山西的煤铁,小动作不断。太原、大同这些地方,咱们也拔掉过几个窝点。不过比起江处长您在云省和冰城干的大买卖,我们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了。”他难得地露出一丝近乎恭维的笑意,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严肃,这山西地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赤匪、日本人、还有地方上的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我们行动处,就是站长手里的一把刀,指哪打哪,不敢有丝毫懈怠。”
程奎安简明扼要地介绍着,语气平淡,却勾勒出1935年山西波谲云诡的地下战场图景。江河静静地听着,目光投向车窗外越来越近的、笼罩在冬日薄暮中的曲亭镇轮廓。
黑色的轿车卷起黄土,驶向那个普通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