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悚然望去,只见码头的阴影里、货堆后、趸船上,无数黑影正如潮水般涌出!三十多个?或许更多!他们手中高举的火把,熊熊燃烧,将沉沉的暮色粗暴地撕裂、灼烧出一个又一个跳跃着、流淌着血光的窟窿!沉重的脚步声、金属的碰撞声、凶狠的呼喝声,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洪流,朝着栈桥汹涌扑来!
“哥?!”小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却异常稳定而迅速地更换着花口撸子的弹夹,金属摩擦声清脆而急促。
江河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的火把地狱。他动作迅捷地卸下m1932枪身下方那个已经打空的弹匣,金属碰撞声冰冷刺耳。随即,一个明显长出一截、装满20发死亡邀请函的加长弹匣,“咔哒”一声,被他稳稳地推入枪膛。他缓缓抬起枪口,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那低沉得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的声音,在嘈杂的尖叫和逼近的脚步声中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平静:
“告诉他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喧嚣,“老子是国民政府派来执行公务的。不怕吃牢饭、不怕挨枪子的,尽管放马过来!”
龅牙船工脸上的凶狠瞬间凝固,像被打碎的泥塑,只剩下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那句“国民政府执行公务”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了他的脑子。
当青龙帮那如狼似虎的打手们举着火把,将整个栈桥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时,江河和小伍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混乱的人群和堆积如山的货箱阴影中。那四个沉重的、不方便随身携带的箱子,被他们毫不犹豫地推进了栈桥下茂密幽深的芦苇荡里,浑浊的江水贪婪地吞噬了它们。
芦苇深处,突然传来“哗啦”一声突兀的水响!三个手持锋利鱼叉、显然是埋伏在此的蓑衣人,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意图截杀!江河眼神一厉,没有丝毫废话,抬手就是两枪!枪声在狭窄的芦苇荡中格外震耳!子弹精准地撕裂了为首者的膝盖骨,骨头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那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重重栽进水里,激起大片浑浊的水花和翻滚的泡沫。
就在另外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惊得一愣神的瞬间,江河猛地拽住小伍的胳膊,两人如同离弦之箭,纵身跃上旁边一条半沉在浅水中的废弃破旧舢板!江河抄起船舱里一根断裂的船桨,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投标枪般,狠狠刺向最近那个追兵的胸膛!惨叫声再次响起!
当第一缕带着暖意的朝阳,终于艰难地刺破长江上弥漫的厚重、潮湿的江雾时,他们脚下这条随波逐流的破舢板,已经漂到了长江与汉水那浩渺苍茫的交汇口。
远处,龟山那雄浑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沉默地注视着江面上发生的一切。
带着铁锈和血腥气息的江风,冰冷地掠过浑浊的江面。远处,隐隐传来了青龙帮汽船那沉闷而急促、如同催命鼓点般的“突突”轰鸣,显然追兵并未放弃。而在他们身后,汉口码头的方向,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滚滚黑烟,正狰狞地冲天而起,撕破了清晨的天空——不知是哪一家倒霉的货栈仓库,又成了帮会暴怒之下泄愤的牺牲品,熊熊火苗正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的骨架,将昨夜的杀戮与逃亡,映照得更加触目惊心。
浑浊的汉江水,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翻滚着,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和腐物,散发出刺鼻的腥气。距离昨夜血染的码头已远,但青龙帮那如同附骨之蛆的汽船引擎声,却始终在身后不远处沉闷地轰鸣,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下敲在江河和小伍子紧绷的神经上。
“哥,那铁壳王八又追上来了!”小伍子趴在随波起伏的破舢板边缘,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冰冷江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湿透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寒意刺骨。
江河的目光死死锁住江心那艘越来越近的汽船。船体漆黑,烟囱喷吐着滚滚黑烟,甲板上影影绰绰站着几个持枪的身影,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船头甚至架起了一挺轻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在晨光中泛着不祥的光泽。硬拼是死路一条,这破舢板连一发子弹都扛不住。
“下水!”江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迅速解开腰间缠着的油布包,里面是两套简易的水靠(潜水服)和用油纸层层包裹的武器弹药——这是他们最后的依仗。
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全身,刺骨的寒意几乎让人窒息。两人深吸一口气,如同两条无声的江鱼,悄无声息地滑入浑浊的水底。水下世界一片昏暗,能见度极低,只有水流滑过耳膜的嗡鸣和远处汽船螺旋桨搅动水流的巨大噪音。水草如同鬼魅的手,不时拂过身体。江河在前,小伍子紧随其后,朝着那艘庞然大物的阴影潜游而去。
目标——汽船的吃水线下方,靠近螺旋桨轴的位置!那里是钢铁巨兽相对脆弱的“软肋”。
水下行动异常艰难,动作仿佛被粘稠的胶水拖慢。巨大的船体阴影笼罩下来,螺旋桨搅起的湍急水流几乎将他们撕扯开。江河死死抓住船舷一处锈蚀的凸起,稳住身形。小伍子默契地游到他下方,从油布包里掏出几块用油布包裹的、沉甸甸的特制炸药包,迅速而稳定地吸附在船壳的关键部位。冰冷的钢铁触感透过水靠传来。安装引信的动作在水下变得异常笨拙,每一次拧动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和肺中宝贵的空气。
就在小伍子完成最后一处安装,两人准备撤离时,头顶的甲板上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吆喝和脚步声,接着是密集的枪声!子弹“噗噗噗”地射入水中,划出一道道白色的死亡轨迹,就在他们头顶不远处掠过!显然,船上的人发现了异常,或者只是盲目扫射泄愤。
江河猛地一拉小伍子,两人迅速下潜,紧贴着船底粗糙的吸附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弹雨。肺部的空气在急剧消耗,耳朵因水压嗡嗡作响。他们必须立刻离开爆炸范围!
两人奋力蹬水,如同离弦之箭向远离汽船的方向潜游。就在他们几乎力竭、即将浮出水面换气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裹挟着巨大的水压冲击波,从他们身后猛地炸开!浑浊的江水瞬间被搅得天翻地覆,无数气泡翻滚着向上涌去,如同沸腾的开水。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两人也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推了出去,耳朵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