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与江水的腥气混杂着涌入肺腑,江河和小伍子如同濒死的鱼,在浑浊的江水中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爆炸残留的灼热颗粒。他们抹开糊住视线的污水,回头望去——
那艘方才还喷吐着黑烟、耀武扬威的青龙帮汽船,此刻已是人间地狱!船体中部被生生撕裂开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豁口,扭曲的钢铁骨架像巨兽折断的肋骨般狰狞外翻。浓得化不开的黑烟混杂着滚烫的白色蒸汽,如同地狱的烟柱,咆哮着直冲铅灰色的天幕。赤红的火焰正疯狂地舔舐着上层船楼,贪婪地吞噬着木料和油漆,发出噼啪的爆响。
船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下沉,绝望的哭嚎、撕心裂肺的呼救、人体落水的沉闷噗通声、以及舱内物品翻滚砸入江中的巨响,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交响曲。那挺曾带给他们死亡威胁的轻机枪,连同它凶悍的射手,早已被爆炸的巨口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了!”小伍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眼中劫后余生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然而,这片刻的喘息尚未结束,尖锐、凄厉的警笛声便如同钢针般刺破了江面的喧嚣!几艘涂着刺眼黑色油漆、船艏悬挂着青天白日徽记的警用汽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嗜血鲨群,蛮横地分开混乱的水面与漂浮的杂物,引擎发出暴躁的嘶吼,高速朝着爆炸现场以及水中两个显眼的目标疾驰而来!艇上警察荷枪实弹,神情紧张而戒备,几道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如同死神的触手,在水面上疯狂地来回扫掠,最终,如同冰冷的镣铐,牢牢锁定了水中精疲力竭的江河和小伍子!
“水里的人!不许动!双手抱头!否则立刻开枪!”扩音喇叭里传出的呵斥严厉得变了调,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几支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在探照灯的光晕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稳稳地指向他们。
浑浊的江水中,江河与小伍子目光短暂交汇。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小伍子心里暗骂:“刚脱虎口,又遇恶犬!这帮黑皮狗来得倒快!” 江河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铁锈和硝烟的味道,他用尽残余的力气划水,带着小伍子,竟主动朝着为首那艘杀气腾腾的警艇游去!
“我们是国民政府执行公务的!”江河的声音穿透江风的呼啸,清晰、有力,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威严,不容置疑地砸向警艇,“让你们管事的,立刻过来回话!”
一个穿着笔挺警官制服、腰挎崭新驳壳枪的中年人(这个人姓王,是分局侦缉队的队长),在几名如临大敌的持枪警察簇拥下,皱着眉,带着浓重的狐疑走到艇边。他居高临下,审视着水中这两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眼神却锐利得如同鹰隼的男人。“执行公务?”王队长的官腔拖得又长又重,充满了不信任,心里盘算着:“妈的,炸了青龙帮的船?胆子不小!看这狼狈样,别是水匪窝里斗吧?正好抓回去,码头爆炸案也算有个交代……” “炸船?在汉口江面上搞出这么大阵仗?把整个码头搅得天翻地覆?证件!手令!立刻拿出来验看!少耍花样!”
江河没有半句废话。他艰难地在水中稳住身体,腾出一只手,摸索着伸进湿透的衣襟内里,从一个紧贴胸口的防水油布小袋中,掏出一本深蓝色、材质显然非同寻常的证件。他用力甩掉证件封面上的水珠,然后高高举起,迎着刺目的探照灯光,“啪”地一声翻开内页——里面镶嵌着一张硬质卡片,上面赫然是鲜红如血的硕大官印,环绕着一个造型独特、充满肃杀之气的徽记,下方印着几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鎏金大字:中华民族复兴社!
那枚猩红的印章,那特殊的徽记,在强光的直射下,仿佛燃烧了起来,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无形的灼热威压!
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王队长脸上的傲慢、怀疑、官架子,如同被泼了一桶冰水混合物,瞬间凝固、碎裂、然后急速褪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前倾,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来,死死钉在那张小小的硬质卡片上,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复兴社?!老天爷!是‘蓝衣社’!是戴老板的人!完了完了!刚才我还拿枪指着他们……这……这他妈是阎王爷亲自来收账了啊!”
深入骨髓的惊愕和一种源自本能的、直达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个部门的名号……那是真正的阎王帖子!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无形铡刀!别说他一个小小的汉口警察分局队长,就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乃至市长大人亲临,见了这玩意儿,也得立刻矮上三分,毕恭毕敬!
他下意识地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喉结像卡了壳的枪栓般剧烈地上下滚动,额头上瞬间沁出的冷汗在探照灯下闪闪发亮。方才那严厉的呵斥仿佛从未从他嘴里发出过,他脸上努力堆砌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带着十二万分谄媚与恐惧意味的笑容,声音干涩发紧,结结巴巴:“原……原来是长……长官!卑职……卑职有眼无珠!瞎了狗眼!惊……惊扰了长官执行公务!罪……罪该万死!万死啊!” 他恨不得立刻跪下磕头,只求这两位煞神千万别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