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海昏干涸的芦苇荡。
隐于海昏西境梧桐岭余脉深处有处山谷,名唤 “断龙峪”,恰嵌在海昏至豫章的隐秘山道间。
其中间是盆地,四周俱是高山密林,唯有东西各有一处河道可以进入。
雷绪和陈兰就被困在此处。
此时此刻,雷绪拄着断裂的长枪,硬朗的面庞凝结着紫黑色的血痂。
身后的陈兰更是左臂缠着浸满鲜血的布条,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
二人身边仅存的三百残兵,手中的兵器歪斜的垂在身侧。
他们艰难的嚼着挖来的茅草根,眼神里的斗志早已被连日的溃败磨得一干二净。
此时此刻,比当年他们被张辽于禁等逼至绝境时候更加困窘和绝望。
“陈兄……你说,陛下会来救我们么?”
雷绪望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陛下若知,便一定会来……”
陈兰咬着牙站了起来,艰难的说道:“你难道忘了,当年我们被困灊山,向吴主求助,吴主拒不发兵,就是陛下携军而至,救我等于囹圄……咳咳……”
说到此,陈兰一阵剧烈的咳嗽。
雷绪点点头:“我还记得,强行突围之后,避退金牛山,是黄老将军一箭射穿了于禁的马颈……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
雷绪嘴巴动了动:“当年的玄德公已成今日的陛下……”
“你什么意思?”
陈兰咬牙一瞪:“你莫非心存二志,要投那陆逊小儿不成?”
雷绪忙辩道:“我绝无此念!今我等困守日久,部曲星散,所余者皆残兵疲卒,只是……陛下迟迟不来,我等怕死要真死于此地……”
“大丈夫磊落在世,何惧死也!”
陈兰虽如此说,但心底亦有疑虑:
曾经的玄德公,现在的陛下,真的会来么?
……
另一边,陆逊素衣银甲,端坐于马上。
他年轻英俊,风姿潇洒,浑身上下散发着儒将的气概。
他于山间俯瞰远处的芦苇荡,面上无一丝表情。
他麾下四员大将为谢旌、刘阿守护在侧。
宋谦、鲜于丹正各领部曲,死死的围着山谷。
谢旌发问:“将军,敌军困兽,缘何驱敌于此处?”
陆逊并未回应,嘴角只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哼笑。
刘阿马鞭向前一指,呵呵一笑:“此满山野林枯苇,只一把火,便将其烧个干净。”
谢旌又道:“既如此,何不就此放火,将他们彻底烧死在此处?”
陆逊淡然的摇摇头。
他自从杀至海昏,便心中隐有不安。
主公命他携重军安守京口,既可守护建业,又能应援四地。
海昏生乱,鲁肃让他来平乱没有任何问题。
但缘何关羽沿江南下之传闻,却随朔风渐起,悄然传至军中。
他时常在想:倘若关羽真的破了濡须口,沿江南下,建业城到底守不守得住?
他觉得应该能守得住!
但为何那种不安久久挥之不去。
这让他有种感觉,自己可能是被调虎离山了。
现在战况焦灼,他无法印证自己的揣测,唯有派往西边的斥候传来消息,刘备大军入荆,围困襄阳已有数日。
他心下暗忧:主公若得事成,必在襄阳,若为刘备所获,东吴基业危在旦夕。
然细思之下,又觉北有曹魏相援,此事未必成真。
那么,此时此刻,他到底有何打算?
陆逊阴沉的冷哼一声,终于说话了:“此山林西起梧桐岭、东至桃花岭,连绵百余公里,为我江东膏腴之地。为杀这几百人,放火不值得。”
“那我们就在这等?”
“对,就在这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刘备援军来至……”
……
又是一股敌袭,是宋谦朝雷绪陈兰军的侧翼进攻。
与其说这是一种进攻,不如说是一种试探。
试探他们有没有金蝉脱壳,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处。
这一战,又杀了数人,使雷绪陈兰麾下之兵犹如惊弓之鸟。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离去的时候,忽闻一声弦响,一支翎箭穿过密集的芦苇,“噗”的一声,精准的射在一名裨将的后心之上。
裨将猝然倒地,宋谦惶然回头,未曾想,雷绪军中竟有人有如此神力?
再惶然一思,觉得不对,山谷西口处似有战马蹄声传来。
他想仔细分辨,竟见寒芒再度袭来,他下意识一躲,但没躲开。
“噗”又是一箭射透他的肩膀,差点将他直接掀下马来。
宋谦强忍剧痛,不敢恋战,赶紧败退归回本军。
雷绪陈兰亦同时回过头,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笑脸。
“嘿嘿,又是老夫!”
黄忠跳下马来,随他而来的有数百骑兵。
“黄老将军!”雷绪激动得快哭了,扶着陈兰就要给黄忠下跪。
“哎哎,不用如此!”
“陛下可来救我们!”
“老夫乃前军主将,陛下率大军殿后……此时非絮语之时,速引尔等残部后撤!严将军,你即刻引众先退!”
“汉升小心!”
“放心吧,孝直已授我计!”
黄忠说罢,当即勒马传令,令麾下军卒尽数弃鞍下马,各牵战马于道中往复奔走,在来往之道上,踏得地上尘土漫天扬起。
谢旌指着远处荡起的烟尘:“将军,敌人可有援兵来至?”
说话间,宋谦已到,捂着尚未除箭的臂膀:“西口处有援兵至!”
刘阿兴奋道:“可在此时放火否?”
陆逊看着山谷下范围越来越大的烟尘,又向远处看去,那徐徐近至却还未入谷的“刘”字大旗。
他咬牙克制住自己求胜的欲望,冷静的摇摇头:“不,再等等!”
可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股烟尘还是那么大,且似有散开之状,陆逊觉得事有蹊跷。
遂派谢旌前去查探。
不多时,谢旌喘着粗气慌忙汇报。
“将军,敌军空设将旗,放百余马匹、驴骡入谷,佯作军至……”
陆逊神色骤然一凛:“那雷绪陈兰军在何处?”
谢旌满脸苦涩,茫然摇头:“已不知去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