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钧自保襄阳之功后,便安居府中,仿佛此前助守城池、暗护藏兵之事从未发生。
刘备深知其名士心性,更念及他默守襄阳的功劳,不愿以君臣之礼相召,决意亲自登门拜访。
时至傍晚,残阳渐收。
刘备轻车简从至崔府门前,未令侍从通传,亲手叩响门环。
片刻后,门扉轻启。
老仆见来者大耳垂肩,又有刘琦相随,必是刘备,忙要躬身行礼,却被刘备抬手止住:“不必声张,引我见你家先生便可。”
老仆点头应下,引着刘备穿过庭院。
正堂窗内亮着烛火,隐约可见一道身影临案而坐,正是崔钧。
刘备缓步上前,尚未进门便朗言道:“州平先生雅兴,竟在此处静读,我今日不请自来,可曾扰了先生?”
崔钧闻声抬头,见是刘备,慌忙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行臣下之礼:
“陛下驾临,臣未曾远迎,望陛下恕罪。只是陛下明日即将出征,怎有空来臣这小院?”
刘备扶其身起,走入堂中:“朕念及先生守襄阳之功,却见先生不求封赏、安居度日,心中不安,特来请先生出山相助。”
崔钧惶然一笑:“陛下已是大汉的皇帝,若愿用臣,下诏臣即至,何必亲来此啊!”
刘备温声,毫无半点高高在上的帝王架势:
“先生乃当世名士,朕昔年求访孔明时,便曾闻先生高论,心折已久,早有延揽之意。
只恨彼时朕身无寸土、势单力薄,恐屈了高士之才,未敢贸然相请。
今朕幸承先帝遗诏,登九五之位,虽有心亲往寻先生,却因益州百事待兴、北伐筹备未歇,难离蜀地归荆,万未料竟能在此得先生暗助襄阳,实乃天幸。
今欲收复江东、再兴汉室,正需先生这般有识之士。先生既不喜俗礼征召,朕自当亲来相请。”
崔钧心怀感动,眼眶微润,躬身再拜:
“陛下以九五之尊,却念及旧情、礼待寒士,既记臣微末之言,又体谅臣避俗之心,此等敬贤重才之德,古今罕有!
臣先前默守襄阳,不过是尽分内之责,未敢求功;
今蒙陛下亲顾,推心置腹,臣若再辞,便是不识时务、有负圣意。
自今日起,臣愿随陛下左右,效犬马之劳,为兴复汉室竭尽心力,虽死无憾!”
刘备闻言欣喜不已:“既如此,可烦先生佐吴懿将军驻守襄阳,以防朕出兵东吴时,魏军过江来犯。”
崔钧抱拳领命:“臣遵陛下诏令!不负陛下所托!”
刘备感慨,得崔钧相助,吴懿必可安守。
而后,刘备让刘琦引崔钧与吴懿相见。
刘备本该回帐歇息,养足精神以备明日出征。
却忽地念起远在前线的关羽与张飞,胸中牵挂难平。
他遂唤来陈到,沉声道:“劳烦叔至随我往江边一观。”
二人未带多余侍从,只携数名亲卫,踏着暮色来至江边。
刘备凭岸而立,衣袍被江风卷得微微起伏。
月光洒下,他望着江面粼粼的波光,仿佛能看见云长提刀驾舟、三弟横矛冲锋的身影。
喉间不自觉发紧:“云长困于汉水,三弟沿江驰援,这江水一路东去,却不知能否捎去朕的惦念……”
陈到亦感怀:“陛下,二位将军久经战阵,身旁俱有高士相佐,当不会有事。”
刘备想起徐庶与蒯越,眉头稍展:“愿遂将军之言。”
正这时,刘备遥见远处江边立着一人。
那人身披素色儒衫,立于江风之中,身形清瘦却挺拔,目光亦望着东流江水,周身并无侍从相随,只孤身静立。
“是鲁子敬。”
陈到警惕起来:“他这是要做什么?”
刘备却摆摆手:“子敬乃正人君子,不必妄猜。”
于是,大步走过去,朗声道:“子敬公,不归帐入眠,何以孤身立此江头,伴这寒水夜风?”
鲁肃见刘备,赶紧躬身相拜:“参见陛下。”
“不必了。”
说话间,刘备亦站在鲁肃身旁,与他同望江水。
“不瞒陛下,臣惜吴侯,本为国戚,却不听臣言,故行错举,以至于陷东吴于不义之境……”
按说,鲁肃此言,颇有顾念旧主的贰臣之态。
但刘备知道,鲁肃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此言,说明他是真的信任自己,故而袒露心扉,毫无保留。
这种信任,才是真的信任。
更何况在刘备心中,对孙权始终存着几分惋惜。
诚然,前世孙权遣吕蒙白衣渡江,暗袭荆州,致使云长兵败身死;
张飞为报兄仇心切,又遭部将刺杀。
这血海深仇,刘备岂能忘却?
可这一世,他亲历了太多历史的转向:
双女得幸躲过曹纯的追杀,夫人亦得避往日亡命之危,刘琦公子更挣脱了早亡的宿命,得以安居荆州;
幸得魏将文聘、又得吴将甘宁,连前世因狂放不羁、惨死于曹营的周不疑,如今也收敛心性,成了自己的乘龙快婿。
见此种种,他曾暗自期许:如今自己势力已非昔比,横跨益、荆、凉、交四州,根基稳固。
孙权若尚存几分理智,当能权衡利弊,知晓联刘抗曹才是江东唯一的生路。
他思来想去,始终都想不出一个孙权背弃盟约的理由。
可孙权偏偏就这么做了。
他亦相信,若鲁肃周瑜在此,必能阻其短视之举。
可他偏偏又绕过鲁肃与周瑜。
事已至此,再多揣测也无济于事。
刘备望着滔滔江水,语气中满是怅然:“是啊,备也一直祈望,孙刘联盟能撑到天下一统的那一日。届时江东既能保全威名,吴侯亦能得荣威加身、荫泽百代,岂不比今日兵戎相见好得多?”
刘备所言,正是鲁肃前番所求之念。
“吴侯以己之狭私度陛下之腹,误将陛下兴复汉室之心,视作私藏野心之念,故有此背盟之举。陛下伐吴,天理正道也!”
“君可愿随朕同往?”
“鲁肃愿伴陛下同行。”
刘备颔首,然转念间忆起前世伐吴旧事。
当年夷陵一役,大军遭火攻溃败,正是折于那 “陆逊” 之手。今陆逊已引兵往海昏,此人断不可作寻常将领轻待。
刘备目视鲁肃,沉声问:“子敬,你观陆逊用兵如何?若朕得太史慈为援,此战可胜否?”
“陆伯言素习兵法,虽然年少,却有公瑾之风。”
鲁肃凝眉沉思半晌:“不过未必要战。”
“子敬此话怎讲?”
“陆逊本与孙氏有旧隙。其叔父陆康,昔年正是亡于伯符兵下。若陛下信得过臣,臣愿随军痛心,自请为说客,亲往海昏见陆逊,陈说利害。若能说动其归降陛下,或可免此一场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