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长…… 竟真的去了江东?”
邺城相府的书房里,暮色已漫过窗棂,案上的烛火被晚风撩得微微晃动,将曹操的身影拉得颀长。
曹操捏着那封从建邺城递来的密报,指腹反复摩挲着 “关羽赴建业求医,华佗亲施刮骨疗毒” 那几行字,纸页边缘被攥出了褶皱。
曹操低声自语,竟是难以置信。素来高傲的关羽,连江东使者都懒得正眼瞧,如今为了一条胳膊,竟肯屈尊踏入建业城,到孙权的地盘上接受医疗,岂不等于是让关羽接收孙权本人的救助?
这背后,难道只是为了治伤?
晚风带着秋意钻进窗缝,曹操裹了裹身上的锦袍,思绪却愈发复杂。曹操想起半月前收到的消息,刘备已从荆州公安班师回成都,他和孙权湘水划界后双方暂歇兵戈。
如今关羽又在江东求医,若孙权借此事示好,关羽再欠了人情,孙刘盟好岂不是要复燃?
“孤刚拿下汉中,本想趁刘备困在荆州、益州空虚时南下,若他们再联手,这局棋可就难下了。”
曹操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叩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
侍立在旁的五官中郎将曹丕见曹操神色凝重,上前低声劝慰:“父亲,关羽与孙权素有荆州之争的嫌隙,不过是为了治伤才暂留江东,未必会真的和解。再说,华佗虽为他疗伤,也不过是医者本分,当不得真。”
“医者本分?”
曹操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案上堆放的一堆手稿 —— 那是早年华佗为他诊治头风时留下的手稿。
曹操走到案前,拿起一卷手稿,指尖拂过上面熟悉的字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当年那华佗在许都对孤一再忤逆不从,孤念他医术高明,又怜他年迈,竟一时心软放他自由。如今倒好,他不仅在江东开馆授徒,还为关羽疗伤,把那麻沸散、外科术都传给了江东子弟!”
简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放虎归山呐!
懊悔像藤蔓般缠上心头,曹操将手稿重重摔在案上,烛火被震得跳跃了几下。
曹丕历来很懂得看父亲曹操的脸色,他感受到父亲的眼神,在这个沉沉的夜色里渐渐变得阴鸷。
“医者虽看似普通,却能活人救命,更能传艺育人。既不能为孤所用,反倒助益仇敌,留着他,岂不是如同留虎为患?”
明白了。
曹丕完全懂得父亲的深意。
曹丕立即向老父亲出了一个主意:“父亲,这也不难!只需挑几名精锐斥候,乔装成商人潜入建业城。若能寻得机会接近华佗,便……” 说到此处,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声音冷得像深秋的寒冰。
这样么?
曹操对儿子曹丕的建议没有当即回复,不过曹丕懂得,这个态度便是默许。
曹丕已经告辞,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
曹操重新拿起密报,目光落在 “华佗” 二字上,其实心中满是憾恨:若当初能将华佗留在邺城,如今既可用他诊治头风,又能断了江东的医术助力,何至于有今日的顾虑?
可恨就在于这华佗啊华佗,他为什么就不能为他曹操所用呢!
曹操望着窗外漆黑的庭院,想到关羽伤愈后必回荆州,届时荆州防线只会更稳固;华佗若继续留在江东,江东的医疗实力也会日渐增强。
两处都可谓是曹操的心腹之患。
若不早日除之,怕是要坏了曹操统一天下的大计。
夜色渐深,相府的烛火闪烁,映着曹操凝重的面容,也映着他心中翻涌的杀机与忧思。
建邺城的黄昏。
晚膳后,驿馆的庭院里洒着清冷的月光。关羽半倚在廊下的竹椅上,左臂的伤口经过包扎,疼痛已轻了许多。女儿关银屏端来一碗温热的药汤,放在他手边的石桌上,望着墙外建业城隐约的灯火,轻声道:“父亲,您看这建业城,夜里都这般热闹,市集到现在还没散呢。”
关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的街巷确实还亮着灯火,隐约传来商贩的吆喝声。他沉默片刻,端起药汤抿了一口,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
“女儿今日听驿馆的侍从说,孙权在建业兴修了十二条水渠,引江水入城建了蓄水池,连街头的井都比别处深,百姓用水从不用愁。” 关银屏挨着父亲坐下,指尖划着石桌,突发奇问,“不知成都可比得上建业城?”
提到成都,关羽的眼神暗了暗。
关银屏见父亲不语,便自顾自续道:“想来……成都此刻是不及这建邺城的。主公取成都时,刘璋抵抗了三年,百姓被困在城里,粮草都断了好几次。后来虽平定了益州,可这三年战乱,民生经济早荒废了,街头的商铺关了大半,城外的良田也有不少荒着……”
关银屏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戳在关羽心上。
关羽如何不知大哥刘备夺蜀的具体情形,来拿军师诸葛亮都有来信告诉关羽:“入蜀时路过的成都城郊,确实有不少断壁残垣,百姓脸上带着菜色……”
与建业街头百姓的红润气色截然不同。
关羽端着药碗的手微微收紧,喉间有些发堵。
“父亲,您以前总说孙权是‘江东小儿’,靠父兄留下的基业混日子,比不上主公一辈子打拼。” 关银屏转头看父亲,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可女儿瞧着,这建业城的繁华,不是靠父兄遗产就能撑起来的。水渠要有人修,市集要有人管,百姓要有人安抚,孙权若真没本事,哪能让江东这般安稳?”
面对女儿的灵魂拷问,关羽再次沉默了。
关羽这辈子的确打心底里瞧不起孙权。在他看来,孙权不过是沾了那孙坚、孙策的光,年纪轻轻继承了江东基业,哪比得上刘备从织席贩履一步步打拼,硬生生创下蜀汉基业?
关羽心里总觉得江东子弟孱弱不堪,孙权更是没经历过真正的苦战,不过是个坐享其成的富二代。
可这几日在建业所见,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了关羽固有的偏见。
街头井然有序的市集,百姓脸上的安稳笑意,连女兵都能堂堂正正列队巡逻,这些都不是 “捡便宜” 能得来的。
关羽清楚记得那孙权在湘水划界时的果断,想起那孙瑜在西南连下十七县的魄力,忽然意识到,这被他呼为“江东小儿”的年轻人们绝非庸主。
“或许…… 是为父偏见了。”
关羽的声音有些沙哑,月光照在他刚毅的侧脸上,透出几分疲惫,也有几分迟来的明白,“大哥的确打拼不易,可孙权守着江东,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商旅往来不绝,也算有他的本事。”
关羽顿了顿,望着建业城将军府的方向。
如何不是呢?在乱世之中,能让一方百姓不受战火侵扰,便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