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牧站在宫苑深处的回廊下,回想着今日朝堂之上,韩飞蕊那苍白的面容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忧虑,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正当他踌躇是否该前去探望时,远处一名宫女提着裙摆匆匆跑来。那宫女远远瞧见韩牧的身影,脸上顿时浮现出欣喜之色,加快脚步直奔而来。
“拜见国师大人!”宫女在韩牧面前微微一拜,气息尚未平复。
韩牧抬手示意她起身,目光沉静:“你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宫女脸色凝重,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回国师,皇后娘娘...不,太后娘娘方才返回后宫后便晕倒了。奴婢正要去请御医,恰巧看见国师在此。想起先前娘娘中毒就是国师救治的,故而冒昧前来,恳请国师前去为太后诊治。”
韩牧闻言,心中一紧。朝堂上韩飞蕊那虚弱的样子果然不是错觉。他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太后凤体关乎国本,贫道自当尽力。请前面带路。”
宫女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连忙改口称“太后”。她在前方引路,韩牧跟随其后,二人穿过重重宫门,直向后宫深处行去。
廊回路转,宫墙高深。韩牧一边行走,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太后这一年来,身体可好?精神如何?”
宫女脚步稍缓,轻声回答:“回国师,太后娘娘这一年来常常郁郁寡欢,总是一个人坐在庭院中,看着花开花落。自打官家...先皇修道后,就再未召见过太后。只有一次,太后亲自前往先皇静修的宫室...”
韩牧的思绪忽然飘远,那一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国师?”宫女的呼唤将韩牧从回忆中拉回。
韩牧收敛心神,继续问道:“对了,太后与韩太师关系如何?他们可常有往来?”
宫女谨慎地回答:“太后虽然出自韩氏一族,韩太师按照辈分还是太后的叔祖。但相爷极少前来后宫拜见,太后也几乎从不出后宫一步,故而与韩家联系不多。”
韩牧若有所思,又问起宫中日常:“如今大内以太后为尊,吃穿用度上,可有人怠慢?”
宫女连忙摇头:“太后娘娘性格温婉,待下人体贴宽厚,宫中无人不敬不爱。吃穿用度上从未有过亏欠,内务府都是最先供应凤仪宫的。”
韩牧微微点头,心中却更加沉重。若物质无忧,那韩飞蕊的病因,恐怕是心结难解。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韩飞蕊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凤帐金顶和宫女们关切的面容。
“大娘娘醒了!”一名宫女欣喜地叫道,其他人立刻围上前来。
韩飞蕊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贴身宫女心领神会,连忙让奶娘将襁褓中的赵祥抱来。当婴儿被放入怀中时,韩飞蕊苍白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血色。
她将赵祥紧紧抱在怀中,感受着怀中幼子温暖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眼中却泛起泪光。于她而言,这深宫大院如同金丝笼般,将她牢牢困住。
她自幼被选入宫中,从未真正体验过宫墙外的自由。如今先皇修道离去,她虽贵为太后,却感觉更加孤独无助。
唯一让她牵挂的,只有怀中的孩子。可是想到这孩子将来也要被这皇位束缚,一辈子失去自由,她的心就如刀割般疼痛。加之对于赵扩的愧疚——那个她名义上的夫君,实际却如同陌路人的皇帝,这些复杂情绪日夜煎熬着她的内心,让她的身体日渐虚弱。
“大娘娘,大娘娘,国师大人前来为您诊治了!”门外传来通报声。
韩飞蕊微微一怔,当听到韩牧前来后,她神色显得更为慌张,一想起那一夜发生的事来,她几乎有些难以面对如今的韩牧。
韩飞蕊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她还没来得及回应,韩牧已经跟随引路宫女步入内室。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韩飞蕊看到韩牧眼中一闪而过的关切,而韩牧则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脆弱与无助。
“贫道听闻太后凤体欠安,特来请脉。”韩牧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韩飞蕊看着超然世外的韩牧,心中沉闷有些落下,她轻轻点头,示意宫女们退下。当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和熟睡的婴孩时,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他...真的不再回来了吗?”
韩牧没有立即回答。他缓步上前,手指轻轻搭在韩飞蕊的腕间,感受着她虚弱的脉搏,心中已然明了这病的根源。
“先皇已决心追寻大道,这是他的选择。”韩牧最终说道,声音低沉,“太后如今最重要的是保重凤体,将抚养皇上成人。”
韩飞蕊苦笑着摇头,眼泪终于滑落:“成人?然后像他官家一样,被这皇位困住一生吗?”
韩牧凝视着韩飞蕊,忽然道:“娘娘你大可放心,未来天下格局自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官家未来不想被这权势束缚一生,贫道可以向你保证,一定给他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
韩飞蕊怔住了,如果赵祥未来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那自然是最好,能像一只飞鸟一般自在翱翔于天地之间,不像她一般一辈子都要被困于金笼之中。
“你的话可当真……”她轻声回答,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韩牧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丹药:“放心,我从来不说诓人的话,这是养心丹,每日一粒,可助太后调养身心。”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韩飞蕊怀中的婴儿:“有些事,娘娘不必过于介怀,我知晓你内心定然处于纷乱和懊悔,可事情已经发生便当坦然面对,我希望娘娘能记住,为母则强。为了小官家,你也当保重自己,对于过往之事当尽数放下。”
“官家尚且能放弃至尊皇位,追寻清净无为大道,在无尽岁月之下,王权霸业终究也是一场繁华梦罢了,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过好这生命的每一天。”
韩飞蕊接过丹药,目光逐渐坚定。她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轻声道:“你说得对。为了祥儿,我必须坚强。”
然而在她抬起头,与韩牧目光再次相接的瞬间,两人都明白,深宫中的困境才刚刚开始。
朝堂上的权力博弈,后宫中的暗流涌动,以及那个永远改变他们关系的夜晚,都将如影随形地影响着未来的每一步。
韩牧告退时,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韩飞蕊。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那一刻,她美得如同壁画中的仙女,却也孤独得如同广寒宫中的嫦娥。
宫门轻轻合上,将两个世界再次隔开。韩牧站在宫门外,久久没有离去。他知道,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既是一个女人一生的牢笼,也是一个大国命运的中心。而她,已经不可避免地深陷其中。
宫室内的韩飞蕊久久看着韩牧离去的方向,她终究是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此刻她或许明白了,她纵然一个人,也要在这里活出一个模样来,为了她的孩子,她要振作起来,不能再如此郁郁寡欢,终日陷入自责与悔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