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生得儒雅,看着不像是个修士,更像是个儒士。
说话的时候,更没有什么气势,但言语中的内容,却让一座百鳄山诸多修士都蓦然一惊。
年轻的修士们尚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何煜是何等人物,但重云山三字他们清楚,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庆州府的第一大宗,是压在他们头顶的庞然大物。
但其实上了年纪的那些个修士,只在片刻之间,就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来人是谁?
是那位重云山的宗主何煜,这位从重云山宗主可是轻易不会离开宗门的,过去那些年,有多少人能在山外见到他?
如今他亲自赶赴百鳄山,意味着什么?别的不说,事情一定不小了。
百鳄山主朱漆听闻弟子禀报之后,心一沉,脸色变得有些复杂,心底只有一个结论,在缓缓绽放。
这个结论,让他又惊又喜。
不过惊喜是别的事情,当下却有此刻要处理的事情。
“山主,看起来那位何宗主来势汹汹,如何应对?”
有修士开口,声音里有些担忧。
何煜虽然不怎么在世间露面,但毕竟是重云山的宗主,这个身份无法被人改变,既然能做一山宗主,自然而然不是易与之辈。
朱漆看了那人一眼,平静道:“总有由头,难道他何煜要拆了我这座百鳄山不成?你去将他带到大殿稍候,我随后便来。”
吩咐下去之后,朱漆这才收拾了心情,走出此地,心情忽然有些不错,在山中这些年,虽说不少事情都是自己下的决断,但每一次下决断的时候,都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如今老祖宗实实在在的不在山中,虽然行事还是要顾忌那位老祖宗,但感觉还是要轻松不少。
做了这么多年的山主,结果还是不能真正的做主,朱漆心中苦笑一声,有些烦闷,但很快就眼里闪过一抹兴奋之意。
这次,不出意外的话,老祖宗是回不来百鳄山了。
以后百鳄山的事情,应该是自己说了能算,这样的事情,是他从第一天开始当山主的时候,就期盼的东西了。
……
……
百鳄山的待客厅那边,重云宗主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前有一杯花茶,冒着热气。
这座待客厅不大,只是布置还算是清雅,两侧的架子上有些山上难见的古玩摆件,其中有一座玉蟾,底座上篆刻有望月两字。
重云宗主倒是知道此物的来历,这并非简单的山下摆件,早些年,是大汤之前的一座小国王室所有,那小国名为玉蟾国,此物请高手匠人雕刻,乃是那玉蟾国的开国太祖亲自赐名,望月蟾。
也是镇国之物。
此后这玉蟾作为那玉蟾国的传国之物,流传了不知道多少代,直到后来被一位山上修士游历而来看中,当即要索取此物,只是那个时候的玉蟾国皇帝以这是传国之物为由拒绝,丝毫没给那位修士面子。
那位修士也没多说什么,飘然而去之后,不到数日,折返而来,这一次,带了七八个修士,横冲直撞进入皇城,一言不发,先是侮辱了皇后和公主,然后才是杀了那王室所有的宗族,最后带着这玉蟾扬长而去,那些个御林军只能眼睁睁看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由于玉蟾国王室都殒命了,玉蟾国很快便改朝换代,被国内的一个权臣夺了江山,而那下山而去的修士,其实就是庆州府的一个小宗,宗门名为燕山岭。
这燕山岭虽说欺辱寻常百姓,但实际上在修行界里还算是很会夹着尾巴做人,以至于虽然宗门不大,但还是存了许多年,直到某一天,他们招惹上了百鳄山。
其实其中细节已经无法说清,按着百鳄山的说法,总之就是燕山岭那边的修士先出手打杀了他们百鳄山的一名弟子,才有了那么一场名正言顺的灭山之事。
因为燕山岭本就不大,而百鳄山又太大,加上还有这么个看似正当的理由,所以即便最后燕山岭被灭,事情其实也没有惹起太多动荡。
在重云山那边,其实当时还不是重云宗主的何煜,就向还是宗主的师父提出过不能坐视不管,因为那会儿他很确信百鳄山这是借题发挥,绝对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么简单。
那会儿的重云宗主,也就是他师父,并没有马上拒绝他,只是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子,说了一桩旧事。
就是那燕山岭的玉蟾来历。
说完之后,当时的重云宗主笑着看向何煜问道:“燕山岭本就是穷凶极恶之地,此刻一报还一报,有何可救的?”
那个时候的何煜也摇了摇头,认为师父所说不错,那燕山岭根本没有可救的理由。
后来他再想起燕山岭的事情,觉得自己当初错了,燕山岭不是什么好宗门,但百鳄山用这样的理由去覆灭燕山岭,他们应该出手相救。
不过也只是仅此而已。
但今日看到这个玉蟾,何煜又有感悟,燕山岭还是要救,但救下之后,燕山岭所做的那些事情,也要清算。
一码归一码。
想到这里,重云宗主微微一笑,做宗主也好,做人也好,其实一成不变,还是很难的。
总会有些变化的。
“何宗主想到何事,竟这么高兴?”
忽然有声音响起,身为百鳄山山主的朱漆可以说是“姗姗来迟”,他跨入大殿,微笑道:“何宗主久等了,山中到底是有些琐事,一时之间没能处理完全,实在是抱歉。”
何煜看了这位百鳄山主一眼,微笑道:“朱山主客气了。”
朱漆寒暄了几句,这才刚落坐,很快便笑着询问道:“前些日子白峰主才上了一趟百鳄山,怎么如今何宗主又亲自来了?”
重云宗主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上山,自然是有些麻烦事情。”
朱漆微笑道:“那何宗主请说,咱们都在庆州府,有事情自然该互帮互助,倒是不必客气。”
这话说的客气,但实际上谁都听得出来,这不过就是朱漆的客套话。
重云宗主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出朱漆的言下之意那般,点了点头之后,开口道:“这件事倒是真要麻烦朱山主了……”
只是他这话没说完,朱漆忽然说道:“对了,何宗主刚刚上山之前,是和我百鳄山修士有些什么误会吧?我看不少鄙山修士都伤在了宗主身上。”
本来走进这里的时候,朱漆想过无数个可能,就是没想到何煜会那么平静的跟他聊天,这一下子也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话说到这里,他势必是要提起这件事,免得等会说着说着,自己便站不住脚了。
“说起此事,那正是何某所为。”
重云宗主平静地看向朱漆这位百鳄山山主,说道:“此事没有什么误会。”
朱漆一怔,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意思?
都知道你何煜性子温和,但要是说你性子温和的说出这种话来,不对吧?
“朱山主似乎有些疑惑,但依着何某来看,其实不必疑惑,毕竟百鳄山在如何行事,难不成东洲诸多同道不知?”
重云宗主看向朱漆,眼眸里也没有什么追责情绪,还是那么宛如春风一般的温和。
朱漆大概知道重云宗主在说什么,但还是假装不知地问道:“何宗主所言,到底是何事?”
“要是之前高承录所为,我百鳄山已经付出了代价,要是何宗主还是揪着不放,只怕就没有什么道理了吧?”
朱漆佯怒,看着是有些生气的。
但重云宗主只是说道:“敢问贵山的那位白前辈此刻是否还在山中?”
白前辈,这说的就是白垩了。
白垩这些年虽然是几乎不在世间露面,但东洲还是有不少修士知道他的存在的,实际上他也需要人们知道他的存在,要不然这百鳄山这些年的庆州府第二的地位,如何维持?
朱漆皱眉道:“老祖宗在山中闭关修行,何宗主为何有此一问?”
“白前辈当真在山中修行吗?”
重云宗主看着朱漆,“他此时此刻,只怕在山下,截杀我重云掌律周迟吧!”
直到这个时候,重云宗主的话才稍微说重了一些,但依旧听不出什么什么怒气来。
“何宗主何来此言?!”
朱漆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我百鳄山在庆州府虽然不如重云山势大,但也不容你何煜随口污蔑,要把这个屎盆子扣在我百鳄山头上,只怕是打错了算盘!”
重云宗主平静道:“此事朱山主你自己心里清楚,此刻白垩已死,但事尚未了,何某上山,就是为了讨个公道来的。”
白垩已死。
这四个字听得朱漆心头一颤,但同时,他也冒出一些惊喜来,在他看来,白垩会死,只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白垩杀了周迟之后,被宝祠宗的修士伏杀,这样一来,百鳄山不仅为宝祠宗做了一件大事,还彻底让双方结盟成功,既然都已经结盟成功,你何煜这会儿选择来兴师问罪,那可太傻了。
甚至这一瞬间,朱漆已经动念,要调动百鳄山诸多修士将这位重云宗主直接围杀在山中。
这样一来,今日之后,百鳄山就可以直接晋升为庆州府第一宗门了。
刚起此念,重云宗主已经微笑道:“朱山主,不必想着要杀了何某,何某这次上山,就是为了取你朱漆的头颅的。”
他刚说出这话,朱漆不怒,反而有些怪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重云宗主,他似乎有些想笑,但更多的其实还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怪异神色。
这里是百鳄山,是他们的宗门所在,山中还有许多修士,就算是他朱漆并非归真巅峰,那位老祖宗也不在山中,可凭着你何煜一个归真巅峰,就敢硬闯百鳄山,要在这山中杀了我朱漆,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知晓朱山主不信的。”
重云宗主笑了起来,“其实上山之前,我也不信,一来是因为此生不曾如此行事过,二来则是一人战一山,到底艰难。”
“只是周掌律能一日战两位归真,也要为何某争取如此机会,此刻百鳄山中,不过就朱漆你一个归真上境,其实可以一试。”
重云宗主轻声道:“本该是少年时候才如此行事,没想到到了这把年纪这才堪堪去做,真是负了一身少年意啊。”
朱漆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早有流光流转而出,而他也想着离开此地,但身形骤然消散,再出现的时候,却还是在这待客厅里。
四周不知道何时好像被人布下了一座牢笼,竟然连他这样的归真上境,也是说困,也就困住了。
重云宗主的衣袂微微而动,他浑身上下更是有一股无形的气机冲霄而起,只一瞬间,他便再也难说是那个看着寻常的中年男人了。
“朱山主,既然有客人来,为何让客人如此独自久等?”
重云宗主摇头道:“这不是待客之道。”
朱漆想明白了,这是重云宗主刚才独自在这里等候的时候留下的布置,此刻自己无法离去,就是他的手段。
想到这里,朱漆其实有些慌张了。
在他看来,重云宗主离不开百鳄山,几乎也是注定的事情,但在这之前,是不是自己要先死?
要是这样,那么重云宗主死不死,其实没那么重要。
看着眼前这位归真巅峰的重云宗主,朱漆忽然道:“何宗主,其中我看理应有误会才是,何宗主,行事……”
“朱漆,何必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多说?”
重云宗主微笑着看着外面已经越来越多的百鳄山修士,“何某已经很想试试,提着你朱山主的头颅走出此地的时候,还会有多少人非要杀何某不成了。”
朱漆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感受到了一股杀机。
一股无比纯粹的杀机,只有杀意,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这样的东西,出现在何煜身上,以往会显得那么怪异,但今日,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无比合适。
仿佛何煜,就应该是这样的人。
何煜微微抬手,大殿里气机纵横,四周流动的气机恐怖异常。
这位重云宗主,此时此刻平静道:“我也会杀人的。”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气机已经从他的衣袖里钻出,朝着朱漆扑了过去!
朱漆严阵以待,脸色难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