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好哲常在后,已经接近午时了,沈清和才从衍月宫才回转重湘宫。
贵妃仪仗才转过街角,小路子远远看见芜花正站在重湘宫外焦急地四下张望,下意识快跑两步上前,“怎的在门口等娘娘?可是皇上来了?”
“不是,是永庆宫里来了人,请娘娘过去。”
沈清和闻言缓缓掀开轿帘,从轿辇的小窗看出去,“是仪嫔?”
“回娘娘的话,”芜花下了台阶,朝轿年中的沈清和屈膝一礼,“来传话的是安妃娘娘身边的人,似乎是昭常在那儿出了什么大事,请您定夺。”
“昭常在...”沈清和眸中浮起一丝犹疑之色,随后放下轿帘,轻声道:“去永庆宫吧。”
眼下才料理完两位皇子的丧仪,方才又救下了寻死的哲常在,这会儿永庆宫又请自己过去。
沈清和抬手,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心。不明白这权利究竟有何魔力,为何懿纯皇后、叶皇后和从前的自己,都会为这权利迷了眼。如今真的拥有了,真觉得甚是疲惫。
轿辇落在永庆宫门口时,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才刚迈进永庆宫的宫门,门外皇上驾到的通报声仍在回响。
“皇上?”不等小路子掀起轿帘,沈清和信手将轿帘挑开,向永庆宫门里看去。眉中犹疑之色更深,安妃竟派人将皇上也请来了。
“娘娘?”小路子轻唤一声。
沈清和这才回过神来,扬手得小路子搀扶后,下了轿辇。
还刚进院子,远远便听见了东偏殿里的哭泣声,“嫔妾当真冤枉啊!”
是昭常在的声音。
沈清和循声加快了脚步,只见昭常在跪在殿内,纤瘦的身影微微颤抖着。顾桓祁高坐上首,龙袍下摆的银白丝线交错泛出些许寒光。手中捏着四五封书信,眸色沉寂,指节用力到泛白。
“这东西是从你的妆奁里掉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冤枉?”顾桓祁将书信随手扔在地上。
恰逢沈清和入殿,一张信纸飘落到沈清和的脚边,沈清和定睛看去,上头分明写着:“经年一别,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略微泛黄的纸张上,字迹遒劲,看着并不像是女儿家的笔迹。书信后面的内容沈清和无暇分辨,落款处赫然写着:童至珩。
姓童,莫非是童答应的兄长。
沈清和来不及再往下细想,目光从昭常在的脸上扫过,径直走到顾桓祁的身边福礼,“臣妾见过皇上。”
顾桓祁敛正神色,端起手边的茶盏,盏中清茶氤氲着热气,在顾桓祁的眸底染上一层朦胧,“免礼,坐吧。”
“谢皇上。”
“臣妾见过宸贵妃娘娘。”
才刚直起身,身后便传来了安妃的声音。沈清和并未急着免了安妃的礼,莲步至顾桓祁身边坐下身,步摇上的南珠轻轻摇曳,温润的光华流转,发出一阵清脆的簌簌声,而后才道:“免礼吧。”
“谢宸贵妃娘娘。”
沈清和端着一张冷淡的脸,稍稍敛正衣裙下摆,姿态雍容,朝小碟子问道:“本宫来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竟让皇上龙颜大怒。”
小碟子觑了一眼顾桓祁的脸色,怀中拂尘一抖,“会宸贵妃娘娘的话,皇上才刚在尚宸殿里看完折子,便有一脸生的小太监来尚宸殿里传话,说自己是安妃娘娘身边伺候的人,永庆宫里出了...出了这事,请皇上定夺。”
安妃却一脸茫然,天鹅颈低垂,又是一番见礼,才道:“皇上、宸贵妃娘娘明鉴,臣妾不曾派人去请过皇上。”
顾桓祁轻呷一口手中热茶,朝安妃道:“你来说。”
“是。”安妃又朝顾桓祁屈膝一礼,素色的裙裾拂过殿内的短绒地毯,而后立直身子,腕上的玉镯闪过一丝幽光,“丧仪结束,臣妾想着来永庆宫探望仪嫔姐姐,便与昭常在同路回转。探望了仪嫔姐姐后,见天气实在闷热,臣妾便想着来昭常在殿中讨口茶喝。臣妾粗笨,茶水污了胭脂,便借了昭常在的妆奁一用,谁知,竟从妆奁中掉出这四封信来。兹事体大,臣妾不敢不报,便差人请了宸贵妃娘娘。可是臣妾当真不曾派人去过尚宸殿。”
那不是普通的书信,分明是情书。
秽乱后宫,其罪当诛。
“宸贵妃娘娘!”安妃才刚说完,昭常在便跪行一步,上前紧紧攥着沈清和的裙角,“嫔妾冤枉啊,这些书信,当真不是嫔妾的!”
沈清和余光瞥了一眼顾桓祁的神色,没有一个男子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与旁的男子互生情愫,往来暧昧。更何况顾桓祁是皇帝;即便这个女子他并不在意。
心下几转,如今若是不能证明昭常在的清白,绝不可以流露出半分怜悯之色。不然只会惹怒顾桓祁,牵连自身。
想到这儿,沈清和徐徐抬眸,笑意和煦,柔声道:“安妃妹妹身子本就虚弱,取血抄经为两位皇子超度更是虚耗不少,不早些回宫歇息,还想着来探望仪嫔,实在是心善呐。”
沈清和说完端起手边茶盏,目光不经意地从顾桓祁的脸上掠过。
他好像没听懂沈清和的言下之意一般,并不怀疑安妃此次前来的动机,也并不怀疑安妃方才那避暑讨茶的说法。
安妃神色自若,颔首浅笑,“宸贵妃娘娘谬赞了,臣妾入宫时日尚短,宸贵妃娘娘的教诲臣妾自当谨记,后宫姐妹自然要真心相待。同为女子,臣妾也为仪嫔姐姐的遭遇难过。”
沈清和弯唇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明面上只派人去了重湘宫,实际上却暗中派人将顾桓祁找来,目的便是要将此事闹大,不给昭常在活命的机会。如今还要装作听不懂沈清和话里有话,继续扮演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反倒跪在殿内的昭常在却听懂了沈清和的意思,猛然抬手指向安妃,含泪怒斥道:“是你,一定是你,你借口补妆,将这书信放进了我的妆奁中,栽赃于我!”
沈清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昭常在入宫已有一年了,竟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安妃一惊,稍稍退后一步,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泪水的昭常在,眼眶微红捂着胸口作委屈状,“昭常在姐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如今天气炎热,衣裙都纤薄得很,本宫如何将这书信藏在身上带进永庆宫,又如何将这书信放在你的妆奁中。即便这两样本宫都能做到,那这书信上的落款,童至珩,莫不是本宫捏造出来的莫须有的人?”
听见童至珩的名字,昭常在的睫羽一颤,两滴晶莹地泪珠滑落。
顾桓祁心思向来细腻,不会看不见昭常在神色的变化。
看来的确如沈清和方才所想,这个童至珩当真是童答应的兄长,那个从前与昭常在早有过婚约的男子。
广袖素色衣裙里,沈清和不禁攥紧了手。
安妃这是有备而来,早知道昭常在从前有婚约在身,便在这事上做文章,给昭常在安了个秽乱后宫的罪名。
只是安妃才刚入宫,两人从不曾有半点过节,安妃竟出此杀招,想要昭常在的命。
唯一能说得通的理由便是:她是诚王的人。
不会有错了。沈清和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昭常在的父亲是正四品上黄门侍郎,皇帝近侍,有为皇帝监督尚书事的职能。所以安妃之所以会陷害昭常在,定是因为前朝昭常在的父亲与诚王不睦。
卑鄙,实在是卑鄙。
沈清和心中暗骂一句。
同朝为官政见不同本是常事,竟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宅女子下手,污人清誉,谋其性命。
顾桓祁冷笑一声,搁下手中茶盏,“你可要朕再往下查查看?”
短短的一句话,字里行间似乎淬了冰,冷得昭常在僵在原地,寒毛耸立。
安妃以手中丝绢拭去眼角的些许潮湿,清丽的睫羽低垂,遮掩了眸底的微末笑意。
殿内倏尔陷入沉寂,天子震怒,是要浮尸百万,流血千里的。
宫人都忙不迭低下了头去,屏住呼吸,极力隐匿自己的存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皇上,臣妾想起从前一桩旧事。”沈清和搁下手中茶盏,弯腰拾起了脚边的一封书信,幽幽道:“皇上可还记得从前有一巫蛊娃娃,皇上曾寻着上头那字迹,查明是谁在宫中行巫蛊之术。”
顾桓祁眸色一凛,侧眸看向沈清和手中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