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清和还是俪妃的时候,宫里曾出了一次巫蛊之事,两只巫蛊娃娃上赫然写着洛知微与顾景熙的出生年月。
顾桓祁得知后龙颜大怒,命江义敏彻查。可是按照上头的字迹,江义敏满宫查遍,也未寻得其人。
后来,经过叶皇后身边的桂落“提点”,娃娃上的字是一位小主左手所书,于是顾桓祁怀疑上了哲常在的旧主,从前的姜氏。
可事情的真相却并非如此,实际上会左手书的人并非姜氏,而是白氏。而那娃娃也不是白氏所做,是朗月公主的生母李常在为了报端午引蛇的仇,模仿白氏左手书写的笔迹,做了那巫蛊娃娃,行嫁祸之举。
沈清和见顾桓祁神色微变,下颌线紧紧绷着,知道顾桓祁已经想起了这事的始末。
两个娃娃,几行墨迹。背后的关系却千丝万缕,难以明辨,最后竟牵扯出了诸多恩怨。
顾桓祁明白,沈清和想说的是这书信之事或许也不似面上所见的这般简单。
“这书信页脚泛黄,看着有些年头了,可上头写的却是「一别经年」,”沈清和喃喃道:“昭常在入宫不过一年时光,何至于这纸张就能旧成这幅模样?”
说完,沈清和将手中的纸张放在桌上,恳切道:“况且安妃妹妹方才说,她不曾派人去尚宸殿里请过皇上,只怕是有心人想要将此事闹到皇上面前,咱们就更不能着了那人的道啊。”
沈清和一边说着,余光扫了一眼安妃的脸色。
继续道:“此事疑点重重,又事关女子声誉,臣妾恳请皇上三思呐。”
安妃不肯承认自己暗中派人去了尚宸殿,是因为不愿被顾桓祁认为自己是别有居心之人。却反倒也给此事留下了一个疑点。局面越是复杂,就越是让人不敢轻易下定论。
顾桓祁眸色渐渐复杂起来,眸底的情绪不是怀疑也不是犹豫。他似乎并没有顺着沈清和的话头往下思忖,而是在想着另一件事。
安妃入宫时日尚短,不知从前宫中旧事。但是见顾桓祁变了态度,轻咬下唇,墨眸一转,轻笑一声出言劝慰道:“是啊,宸贵妃娘娘所言有理,这纸张都旧了,既是从前旧事,都已经过去了。往事已成云烟...”
昭常在听得出安妃话里的意思,她表面上是在劝和,实际却是用「旧事」二字做实了自己与童至珩的书信往来,湿润的眸中杀意翻腾,挥舞着拳头便扑向安妃了,口中恨恨道:“你这个贱人!休想害我!”
手还没碰到安妃的衣裙,昭常在整个人便被小碟子和小源子一把拉住,不能动弹。
顾桓祁勃然大怒,猛然拂袖摔了桌上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溅湿了昭常在身上的衣裙。
沈清和无奈地别过眼去,此事方才明明已经有了转机,只是这个昭常在,怎么如今还是这副冲动样子。
“昭常在沈氏,御前失仪,褫夺封号;僭越犯上,杖责二十...”
“二十...”沈清和唇角微滞,低声道:“皇上,两位皇子才刚薨夭,宫中不宜再见血了。杖责二十,是不是重了些。”
顾桓祁的脸上似结了一层冰霜,冷眸看向沈清和,薄唇微启,“宸贵妃摄六宫事许久,心肠却这般软。或许正因如此,眼皮子底下才有人做出了这种腌臢事。”
沈清和眼角抽搐两下,清丽的睫毛止不住地颤抖着,赶忙起身在顾桓祁的脚边跪下,“臣妾无能,请皇上恕罪。”
见沈清和跪下, 立在一旁的安妃也盈盈下拜,随沈清和一起跪下身。
沈常在被褫夺封号,杖责二十,不只是因为沈常在不敬安妃,更多是因为在顾桓祁的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发了芽。无论沈常在与童至珩之间是否真的曾有旧情,或者是否近日真的有书信往来。在顾桓祁的眼里,沈常在秽乱后宫的罪名已经成立了。
以御前失仪和僭越无礼的罪名处置,只是为了保全顾桓祁自己的脸面。而能不能活下去,要看沈常在自己的造化。
因为秽乱后宫,本就是要送命的。
沈清和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方才便不该再开口为沈常在求情。
顾桓祁自上而下睨着沈清和,眸色蕴含威势。半晌,才从沈清和的身上移开目光,站起身绕过了沈清和,将安妃搀扶起身,“方才,没伤着你吧?”
安妃浅浅摇头,乖巧温顺,唇角还噙着些许甜美的笑意。
“走吧,时辰不早了,朕随你一道,去永宁宫用午膳。”
“是。”
沈清和跪在原地,天鹅颈低垂。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随即院子里传来小碟子的声音,“今日在永庆宫伺候的人都听着,今日永庆宫里的事,却有人敢出去胡说半句,仔细自个儿的舌头和脑袋!”
“是!”
待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小路子才上前搀扶沈清和起身,“娘娘?”
“本宫无事,”沈清和站起身来,嗤笑道:“说到底,还不是本宫从前的那些招数。”
沈清和低头整理好衣袖,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方才的雍容之色,向院子里望去。
豆大的汗珠自沈常在的鬓角处滑落,她却一声不吭,隔着衣袖紧紧咬着自己的小臂,泪水混着口中的血水在素色的衣袖上好似开出了一朵凌霄花。
一掌宽的板子落在脊背上,一声声的闷响传来,传过主殿内寝的帷幔。郭夫人低声将自己在东偏殿外偷听到的事情学给床榻上的仪嫔听。
仪嫔冷笑一声,眼角的泪痣轻抖一下,“也好,如今本宫正病着,无暇与宸贵妃争斗。不如就这样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看看这个安妃究竟有何手段,若是她能绊倒宸贵妃,倒也省了本宫的力气。”
郭夫人小心搀扶着仪嫔坐起身来,又体贴地拿来两个鹅羽软垫垫在了仪嫔的身下,让她倚靠地更舒服些。
进宫陪伴才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所见之景可比从前在家中与那些妾室争斗时要厉害千倍万倍。本以为有个温沅陪在自家女儿身边已是万事足矣,却不想半年的功夫温沅就下落不明。前几日又亲眼看着宫里折了一个嫡子,连累着仪嫔腹中的孩子也难产而死。
嫡子已逝,若是三皇子能平安降生,必会抚平皇上心头悲伤,仪嫔亦可成为仪妃。可三皇子却是个福薄的,连仪嫔都在生产中险些丧了命。
想起生产那日的情景,郭夫人如今还在后怕。端起一旁的汤药,眉间盈满了惆怅之色,“涵儿啊,明日为娘便要出宫回府了,你在这深宫里,可千万要保重自身啊。这后宫的厉害,母亲这几日算是见着了,名利前程皆是虚妄,母亲只盼你能平安。”
“母亲莫不是忘了从前对女儿的教导?”仪嫔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厉色,看着那碗里的汤药,这几个月以来,自己常与汤药作伴,还没喝下,口中便已经有了苦涩味道,“女儿既然已经入了宫,成了皇上的嫔妃,就没有退路可言了。若此时放弃,从前的努力便都成了徒劳。眼下只能往前走,往上爬,爬到那高处去。”
郭夫人抿着嘴唇,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可是脑海中仍是不断想起方才看见宸贵妃在皇帝脚边跪下时的身影。
前朝后宫谁人不知这个宸贵妃是何等的受皇帝宠爱,入宫几个月便成了大皇子养母,又一跃成了宸贵妃,摄六宫事。即便曾风光至此,新人入宫后,还不是变成了今日这副光景,连为下位嫔妃求情,都成了心软懦弱。要亲眼看着曾经宠爱自己的皇帝,另宠他人。
院子里沈常在的素色衣裙已经被染成了血色,人也早就昏了过去。血水混着唾液,从口中滴落。即便如此,板子仍是不停,一下一下地高高举起又无情落下,无论伏在长椅上的人究竟是生是死。
皇上说二十,便是二十。不能十九,也不能二十一。
多一下或者少一下,对于行刑的宫人来说,便是抗旨,是灭顶之灾。
沈清和立在廊下看着,朝小路子低声道:“去请卢太医来吧,要快。”
小路子四下望了望,“可是娘娘...奴才若是去了太医院,您身边...”
“仪嫔正病着,沈常在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你还担心本宫在这永庆宫里被人吃了不成?快去吧,莫要再耽搁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