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卢承思和卢承庆的区别。
卢承庆自小就跟着父亲卢赤松在外面历练,见过不少大风大浪,虽然在布局能力上还有些稚嫩,但至少懂得权衡利弊,不会把事情做绝。
可卢承思和卢承礼不一样,他们从小在卢家长大,被宠坏了,做事只想着自己,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要是换成卢承庆来,绝对不会像卢承思这样,给周仪下这种死命令!
因为这么干,完全是把周仪往火坑里推。
人在进退维谷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卢承思的逼迫,恰恰让周仪心里充满了怨恨。
你卢家想保自己人,难道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我要是丢了官,对你卢家有什么好处?
送走卢承思之后,周仪脸上的陪笑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阴郁的表情。
他猛地一拍桌子,把桌上的砚台都震掉了,摔在青砖地上,碎成了好几块,墨汁溅得满地都是,还溅到了他的官靴上,留下一块黑印子。
周仪喘着粗气,指着地上的碎砚台,吼道:“扫了!都给我扫干净!”
他心里越想越气,卢承思太过分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好像他这个县令就是卢家的奴才,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衙役赶紧拿起扫帚,小心翼翼地打扫着地上的碎片和墨汁,生怕弄出一点动静,再惹周仪生气。
周仪坐在椅子上,用手揉着胸口,努力平复着心里的火气。
他想了想,对着衙役下令道:“去大牢!把那些卢家的人待遇全都取消!之前给他们的好酒好菜都停了,就给他们吃干粮,喝凉水!”
“把他们跟其他犯人关在一起,别再把他们当祖宗供着了!”
“他们当初在城外抢农户粮食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衙役赶紧点头道:“是,大人,小的这就去办!”
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周仪看着衙役的背影,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
他知道,这么做是在跟卢家作对,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而且现在的情况,就算他不这么做,卢家也不会念他的好,不如干脆硬气一点,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前途。
就在周仪苦思冥想,想找个办法破解眼前的困境时,一个衙役又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慌张的神色。
“大老爷,陈姑娘来了,还带着几个乡民代表,说是要给您送万民伞!”
“已经到门口了,您要不要出去迎接一下?”
周仪一听陈姑娘这三个字,心里就是一紧。
他知道陈硕真是竹叶轩的人,这次的报纸事件,肯定是陈硕真策划的,可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陈硕真背后是柳家,刀在人家手里,他除了客气点,根本没有别的破局之法。
周仪赶紧整理了一下官服,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走,出去迎接!”
刚走到县衙门口,周仪就看到陈硕真带着小武和几个乡民站在那里。
陈硕真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裙,头上戴着个简单的银簪,看着很素雅,却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质。
小武跟在她旁边,东张西望的,见到周仪出来,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身后的乡民,手里举着一把万民伞,伞是用竹篾做的骨架,上面蒙着粗布,红线上绣的 ‘清正廉明’四个字,针脚有点歪,但看得出来很用心,应该是好几个人一起绣的。
旁边的两个中年汉子,一个手里提着竹编的鸡蛋篮,另一个手里提着个粗布袋子,里边是满满当当的新鲜核桃。
一看到周仪,乡民赶紧走上前,把万民伞递过去,激动得手都在抖。
“县老爷,您可算出来了!”
“我们几个是来给您送万民伞的,要不是您把那些想破坏水车的坏人抓起来,我们的庄稼就毁了,今年的收成也没指望了!”
“这万民伞是我们几个村子的人一起做的,代表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可一定要收下!”
周仪看着那把万民伞,心里五味杂陈。
他当了这么多年县令,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送万民伞,可这伞现在就像块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他赶紧上前,扶住乡民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客套了起来。
陈硕真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没说话。
她知道,这万民伞一送,周仪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周仪没办法,只能收下万民伞,然后把陈硕真和小武请进会客厅。
坐定之后,周仪苦着脸对陈硕真说:“陈姑娘,名人不说暗话,你这一手真是高,打得本官措手不及也就罢了,还让本官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虽说陈硕真是他的敌人,但周仪也不得不佩服她。
这么简单的一个计策,就把他逼到了两难的境地,让他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现在的情况很清楚,想要继续得到卢氏的庇护,那就得把关押在大牢里的人放出来,可这么做,他的前途就彻底没了,老百姓也会戳他的脊梁骨。
可要是继续关押那些人,他就会彻底得罪卢氏,在河东这地界,还没人敢捋卢氏的虎须,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根本扛不住卢家的报复。
陈硕真坐在周仪对面,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县尊大人,不瞒你说,咱们头一期报纸的销量越来越好了,仅是晋阳周边,就发行了不下三万份!”
“最多半个月,报纸的发行范围,就能蔓延到长安城,到时候,整个大唐都会知道晋阳县令是个为民除害的清官。”
“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走了,该是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
周仪只能苦笑,他知道在陈硕真面前,任何小聪明都起不到作用,耍心眼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反倒不如实在一些。
他对着陈硕真拱了拱手。
“陈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神仙打架,总不能让我这小鬼遭殃吧...还请陈姑娘给在下留一条活路,大不了在下找一找关系,尽快调到外地去。”
“这河东的官,实在不是人当的!”
“每天要看卢家的脸色,还要应付各种麻烦,我早就受够了。”
陈硕真淡淡一笑,道:“是去是留,都是县尊大人自己的权力,小女子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不过在县尊大人离开之前,无论如何也应该把眼下的麻烦事解决掉,依照大唐律法,那些破坏农田水利设施的人,应该被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小女子以为,像县尊大人这样的官员,应该不会以权谋私吧?”
陈硕真的语气相当轻柔,可落在周仪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是赤裸裸的威胁。
那把硕大的万民伞就放在会客厅的角落,看得周仪一阵心悸。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现在才明白,就算他想办法调到外地,陈硕真也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打算,非要让他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不可。
杖责二十,虽然不算重,但对卢家的人来说,也是一种羞辱!
周仪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说道:“实不相瞒,我本不是卢氏中人,当初来到晋阳当县令,就已经违背了卢氏的意愿,这些年,我事事都听他们的安排,生怕得罪了他们,丢了官职,到了这一步,我确实没有任何选择,还请陈姑娘指点迷津!”
陈硕真洒然一笑,直接说出了办法。
“办法很简单,行使你身为县令的职权,依照大唐律法,对那些人进行处置!”
“该杖责的杖责,该处罚的处罚,让老百姓看看,你是个清官,不是卢家的傀儡。”
“如果县尊大人真的想调到外地,小女子也可以想一想办法。”
“当然,天下所有官员的任命,都需要经过吏部来进行决策,就算小女子求到吏部去,也需要一些时间,在此期间内,就要看县尊大人能不能顶得住卢氏的压力了!”
周仪听了这话,后悔得只想抽自己嘴巴子。
当初脑子真是有泡,才会主动申请来河东这鬼地方当官!
当初他上任之前,还信心满满地打算大干一场,想在龙兴之地做出点政绩,好为自己的仕途铺路。
可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的官员要么是卢家的人,要么是卢家的亲信,他要是不跟卢家合作,根本什么事都办不成。
他原本还想着,靠着卢氏这条大粗腿,能在官场上再进一步,可现在看来,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官职,都是个问题。
这么一想,调到外地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周仪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陈硕真拱了拱手道:“多谢陈姑娘了!在下在朝中也有一些朋友,能在吏部说得上话,到时候还请陈姑娘出手相助,将在下调到外地。这河东的官,谁爱干谁干,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话虽如此,不过周仪的心思却又活络了起来。
只要能离开河东,他就能脱离卢氏的掌控。
而且他现在有乡民送的万民伞,还有巡察使和知府的表彰信,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政绩!
借着这些政绩,说不定到了外地之后,能有更好的前途,甚至比在河东靠着卢氏升职还要快!
陈硕真看他想通了,又跟他聊了几句家常话,无非是问问晋阳的风土人情,而后在周仪的殷勤带领下,离开了晋阳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