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公主府的会客厅里。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梨花木桌子,桌上放着个青釉茶杯。
月色从窗棂透进来,照在桌面上,映出淡淡的光影。
陈硕真正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眼神平静得很。
听到手下汇报卢家派人去破坏水车,还被抓了个正着的消息,陈硕真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
“就这点水平,还好意思跟别人耍心眼儿!卢承思和卢承礼,也就这点能耐,除了搞点偷鸡摸狗的勾当,跟卢承庆都比,都差了八十条街!”
作为这次布局的主导者,陈硕真除了谋划接下来的工作方向之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防着卢氏搞这些下三滥的勾当。
她早就料到卢家会不甘心,肯定会用些阴招,所以早就安排了人手在水车周围巡逻,就是等着卢家的人上钩。
跟陈硕真这种女人玩心眼,简直是极度愚蠢的做法。
卢氏兄弟顶多是在背地里耍耍小聪明,算计算计佃户,可陈硕真当年在江南,那是跟人真刀真枪玩命的主儿!
什么阴招没见过?
这点小伎俩在她眼里,根本不够看。
许昂站在对面,他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往前凑了凑道:“咱家派了大量人手,来守护水车,正好撞上他们前来破坏!”
“总共有将近两百人,全都被抓了个正着,如今已经被扭送到了官府,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陈硕真淡淡一笑,那笑容落在许昂眼里,让他有些发愣...
“抓了就好,下一步自然是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他们以后再打水车的主意,水车架起来不容易,破坏起来却简单,一锤子下去就能砸坏。”
“咱们不可能一直派大量人手守着水车,那样太浪费人力了,必须得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教训,让他们不敢再动歪心思,这样才能把咱们的人手腾出来,去干更重要的工作!”
卢照邻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有点凉了,他放下杯子之后砸吧砸吧嘴,皱着眉头说道:“我觉得……这事儿有点玄。”
“你们对河东的官府,怕是不太了解,除了官儿最大的河东巡察使之外,其他的大小官员,要么本身就出自卢氏,要么早就拜了卢氏的码头,跟卢家穿一条裤子。”
“就拿晋阳县令周仪来说,他三年前能当上县令,就是卢家帮的忙,每年还得给卢家送不少东西,想要通过官府来给他们警告,多少有点不现实,说不定官府还会帮着卢家把人放了。”
陈硕真听完,忍不住笑了。
“我也没指望着官府能发挥作用,这种情况,就连皇帝陛下都更改不了,谁还能觉得,河东的官府能向着卢家的敌人说话?”
许昂和卢照邻听了这话,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满是不解。
坐在陈硕真旁边的小武,看到许昂和卢照邻茫然的样子,娇声说道:“昂哥哥和照邻哥哥真是笨死了!”
“当然是要逼着当地官府,让他们依律处置啊,师父自打来到河东的头一天就想到了,当地官府自己发挥不了作用,那就逼着他们发挥作用!”
许昂挠了挠头,还是没明白。
“逼着他们?怎么逼啊?官府要是不想管,咱们还能硬逼着不成?”
小武笑嘻嘻地解释道:“师父借鉴了大东家的办法,打算用舆论的方式,好好给当地官府宣扬一下政绩!”
“估计,当地官府的官员马上就要看到,咱们专门在河东发行的报纸了!”
……
这年头发行报纸,其实多少有点不切实际。
像杂志这种东西,不要求每天都出,比如《大唐周刊》,每隔七八天推出一期,就已经到了大唐发行能力的极限。
毕竟受制于运输速度,从晋阳到长安,快马加鞭也得十来天,报纸要是想每天发行,今天印出来的报纸送到长安,里面的内容早就成了老生常谈,根本谈不上新字。
要是不刊登新闻,报纸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可是,竹叶轩却有另一种便利条件。
至今还被竹叶轩视为最高机密的活字印刷术!
陈硕真从来没打算把报纸发满整个大唐,真正发行的密集范围,主要还是在晋阳附近。
比如晋阳城里的茶馆、酒楼,还有周边的村镇。
而且报纸上,不光刊登了竹叶轩收购农田的需求,还在最明显的位置,给地方官府来了个大篇幅的宣扬!
报纸的头版标题用硕大的字,高度赞扬了晋阳县衙的能力!
下面的内容写得很详细,说有人暗中破坏竹叶轩在农田上的水车,晋阳县令周仪得知消息后,反应迅速,以最快的速度派出衙役,将两百余贼人悉数生擒活捉,拟依律严惩,以儆效尤,还夸周仪铁面无私,心系百姓……
这种内容一经发布,瞬间就在晋阳,乃至整个河东爆发出了极大的轰动!
官员们最需要的就是政绩和面子,就算竹叶轩跟卢氏针锋相对,也不妨碍他们在竹叶轩身上蹭点政绩。
毕竟老百姓都夸周仪,巡察使和知府也得看老百姓的脸色,要是周仪真的办了件好事,他们也得跟着表扬,这样才能显得他们领导有方。
晋阳县令周仪,正坐在大堂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那份竹叶轩发行的报纸。
纸是糙纸,但印得很清楚,标题的大字看着格外扎眼。
他越看手越抖,茶水从杯盖缝里洒出来,滴在官服的前襟上,留下一块深色的印子,他都没察觉。
旁边的主簿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看着周仪的脸从红变青,再从青变绿,心里直打鼓。
他跟了周仪好几年,还从没见过周仪这么失态过。
周仪猛地把报纸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脆响,吓得主簿赶紧低下头。
“你看看!你看看这上面写的!”
周仪指着报纸,声音都变调了。
“说我派衙役生擒活捉,还判处严厉刑罚?”
“我什么时候判了?昨天才把人关进去,打算今天装装样子,明天就把卢家的人放了!”
“这竹叶轩,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主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小声说道:“大人,这报纸...好像已经传遍晋阳了,外边的百姓们都说,您变成清官了,打算为民除害……”
周仪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
“他们这是想把我逼死啊!”
“就现在这样,我还怎么放卢家的人?”
“可要是不放,卢家能饶了我?”
周仪在晋阳县令这个位置上坐了好几年,正在朝廷考评的关键时期。
可不能在这种关键时期犯错误!
虽说竹叶轩的这份报纸,明摆着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要是把卢氏的人放出来,老百姓能把县衙的门给拆了,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他的官帽肯定保不住。
自从上次竹叶轩用舆论的方式对付孔家之后,各地官府对舆论都提起了十二分的重视。
民心难违啊!
老百姓们发现,他们终于有了宣泄愤怒的渠道,一旦觉得官府做得不对,动不动就会把官府围起来讨说法。
而上层官员,往往会选择和稀泥的办法。
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咬咬牙还能处置掉,可要是上千人,上万人围过来,谁也不敢硬来,毕竟法不责众的道理,谁都懂。
周仪坐在大堂的椅子上,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乱糟糟的。
昨天晚上把人抓进来的时候,他还想着装装样子,象征性地关一天,就把卢家的人放出去。
那些人的确是自家人,他还得靠着卢氏在河东混饭吃,要是真把人得罪了,他这官也坐不长久。
可偏偏就在这种时候,报纸上的观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整个晋阳都知道他周仪抓了破坏农田的坏人,还要严惩。
换做平时,他能得到这种政绩,高兴还来不及呢,要是让上头看到,说不定就能在官场上再进一步。
可现在,他是彻底陷入了两难之境,而且越陷越深。
就在周仪愁眉不展的时候,一个衙役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两份文书,气喘吁吁地说道:“大老爷,知府大人和巡察使府的表彰都到了!巡察使大人还专门给您写了一封信,您快看看吧!”
周仪接过文书和信,手指都在抖。
他先打开巡察使的信,看完之后,脸上满是苦涩之意。
换做往日,能拿到巡察使大人的亲笔信和知府的表彰,他怕是要高兴得睡不着觉,可现在,他一点高兴的心思都没有。
就在周仪犹豫不决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大老爷,不好了!卢家大公子卢承思来了,正在门口闹着呢,说要您立刻放了卢家的人!”
周仪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赶紧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强装镇定地说:“请大公子进来。”
卢承思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晋阳县衙,门口的衙役们纷纷低头行礼。
谁不知道卢承思是卢家的大公子?
在河东这地界,敢得罪他的人,总共也没几个。
卢承思穿着一身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脸色阴沉得可怕,一走进大堂,就毫不客气地指着周仪的鼻子骂。
“周仪!你打算何时把我卢氏的人放出来?别给我装糊涂,赶紧把人放了!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吃几碗干饭,得罪了我卢家,你这官还想不想当了?”
周仪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苦着脸迎上去,手里拿着那份报纸和巡察使的信,递到卢承思面前。
“大公子,并非是下官有意为难自家人,您先看看这份报纸,再看看巡察使大人的信...”
“现在全晋阳的人都知道我抓了坏人,还要严惩。”
“要是现在把咱家的人放出来,老百姓肯定不答应,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下官的官也就做到头了!”
卢承思一把推开周仪手里的东西,报纸和信掉在地上,他看都不看一眼,脸色阴沉得可怕:“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不管什么报纸,我只知道,我卢家的人不能关在大牢里!”
“给你一个时辰!”
“要是一个时辰之后,本公子还见不到自家人回来,你自己掂量着办!”
说完,他甩袖就走,根本不给周仪辩解的机会。
周仪看着卢承思的背影,捡起地上的报纸和信,心里满是无奈。
他知道,卢承思说到做到,要是一个时辰之内不放人,卢家肯定会报复他。
可要是放了人,他的前途就彻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