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栋点缀在江南园林中的双子楼,沐浴在清晨柔和的阳光里,显得静谧而安详。
楼内的专家们用过一顿温馨惬意的早餐后,并未急于出发,而是三三两两地信步走入了庭院之中,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清幽。
“老何,你来看这块太湖石。”李敬同教授站在一片小巧的假山前,对着一块形态奇特的石头啧啧称奇,“瘦、漏、透、皱,这四个字它占全了。你看这孔窍,天然生成,又经过了后期的精心打磨,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透过石孔,看到远处那座小亭的飞檐。这份巧思,当真是一石一世界啊。”
何镜山教授背着手,缓缓踱步而来,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那块石头上,而是看向了假山脚下,那一丛看似随意生长着的兰草。
“石头是死的,草木才是活的。”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独有的韵味,“你看那几株兰草,栽种的位置,不在正中,而是偏安一隅,藏于石后。这便叫‘藏景’,不让你一眼看尽,引着你,绕过这山石,去一探究竟。这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才是我们东方园林审美的精髓所在。”
这番话,让周围几位专家都深以为然地点头。他们不再是走马观花,而是真正沉下心来,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眼光,去品味这片园林里的每一个细节。
他们发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并非随意的堆砌,其背后,都蕴含着深厚的章法与考量。
就在众人沉醉于这片水墨画卷中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庭院入口的月洞门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刘楚正含笑而来。今日的他,换上了一身玄黑镶金线的唐制圆领袍,腰束墨玉革带,长发以玉冠高高束起。
那份独属于城主的威仪与昨日翩翩公子的风雅截然不同,却又同样让人眼前一亮。
“诸位先生,早。”刘楚走上前,对着众人拱手一礼,声音清朗,“看各位的神色,想必昨夜,都歇息得不错。”
“何止是不错!”那位材料学专家快人快语,他指着周围的景致,半开玩笑地说道,“刘园主,老朽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我们在这里住得太舒坦了,怕是会‘乐不思蜀’,忘了今日还要去‘勘察’长安的正事了啊。”
他这番话,引得众人皆是朗声大笑,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而热络。
“先生说笑了。”刘楚笑道,“长安城就在那里,早去一时,晚去一时,它也不会跑掉。倒是诸位先生这份闲情逸致,若是被晚辈的催促给打扰了,那才是晚辈的罪过。”
他这番话说得体贴周到,更是让专家们心中大生好感。
一番客气的寒暄过后,李敬同教授看了看天色,主动开口道:“刘园主,时候也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耽搁,这就出发吧。说实话,老朽这颗心啊,自打昨晚听你说要去长安,就一直悬在半空,没落下来过。”
“是啊是啊,昨晚做梦,我都在想那座含元殿呢。”
“走吧,走吧!再不走,我怕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这江南的温柔乡给泡软了!”
专家们纷纷附和,那份对盛唐古城的向往与期待,溢于言表。
“既然如此,那诸位先生,便请随我来。”
刘楚也不再客套,引领着众人穿过这片静谧的员工园林,从那扇隐藏在竹林中的小门走出,回到了游客穿行的主路之上。
一出那扇门,仿佛瞬间从世外桃源回到了热闹的人间。
鼎沸的人声、远处商铺传来的叫卖声、以及空气中飘散着的各种食物的香气,再次将他们包裹。道路上,游客已是川流不息,摩肩接踵。
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的游客中,“奇装异服”的比例,明显高了许多。
有穿着魏晋风广袖长袍的年轻人,衣袂飘飘,神情疏狂;有穿着明制袄裙的少女,温婉端庄,手中还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
甚至,他们还看到了一队穿着宋代官服、头戴长翅帽的游客,正有模有样地互相行着叉手礼,引得周围一阵阵善意的笑声。
“你们看,”社会学专家指着这幅奇特的景象,“这里,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亚文化’生态。游客们不再满足于单纯地‘看’,而是主动地、通过服饰和行为,去扮演一个‘角色’,寻求一种更深层次的身份认同。这在社会心理学上,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
“何止是亚文化,”何镜山教授看着一个穿着飞鱼服的年轻人,正英姿飒爽地从他面前走过,不由得抚须一笑,“我倒觉得,这更像是一场,跨越了千年的‘百官朝会’。只不过,这朝的,不是天子,而是我们每个人心中,那份对华夏文明的,向往与热爱。”
众人正感叹间,一辆造型极为别致的摆渡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
那并非是园区里常见的那种电动观光车,而是一辆,被精心改造成了“唐代马车”样式的豪华摆渡车。
车身由深色的红木打造,上面还带着精美的雕花。车厢宽敞,两侧是通透的玻璃窗,窗上还挂着淡青色的纱帘。车顶,是如同古代官轿般的四角攒尖顶,四个角上,还挂着小巧的、流苏飞扬的宫灯。
“诸位先生,请上车。”
刘楚亲自为他们拉开了车门。
专家们鱼贯而入,发现车厢内部更是别有洞天。地面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座位是包裹着锦缎的柔软沙发,中央的矮几上,甚至还摆着一套温润的白瓷茶具和几碟精致的糕点。
车辆无声地启动,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一丝震动,缓缓地汇入了园区的车流之中。
透过宽大的车窗向外望去,沿途的风景,如同一幅幅流动的画卷,在他们眼前徐徐展开。
他们看到,在丹顶鹤湿地的观景台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支着画架,用传统的笔墨,写意地勾勒着远处仙鹤展翅的身影。
他们看到,在小熊猫馆的空中栈道上,一个父亲,正将自己的孩子高高地举过头顶,让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只正抱着竹子、憨态可掬的红色小精灵。
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生命力。
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
“刘园主,”李敬同教授看着窗外这幅生动的景象,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我昨日,听你讲述那‘乘风桥’的理念,说你建的是一个,能让人‘逃离’的梦乡。可今日看来,你这梦乡里,最动人的,却不是那些巧夺天工的建筑,也不是那些如诗如画的风景。”
他顿了顿,将目光,从窗外,缓缓地,移回到了刘楚的脸上。
“而是这,无处不在的,‘人’的笑脸啊。”
这番话,让整个车厢,都安静了下来。
是啊。
他们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最美的风景,不正是这些吗?
刘楚闻言,也是微微一怔。
他对着李敬同教授,以及在座的所有专家,郑重地,深鞠一躬。
“先生,一语中的。”
“晚辈,受教了。”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但这一次那宁静之中,却多了一份更为深刻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暖的共鸣。
车辆,就在这温暖的氛围中,向着那座在晨光中,愈发显得雄浑壮丽的古老城池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