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的夜风裹着潮湿的土腥气卷过笑坟时,卜凡正蹲在半人高的瓦砾堆上啃泡菜。
他咬得脆响,酸菜叶上的酸水顺着下巴滴在沾着泥的裤腿上,倒像是给青灰色的粗布染了朵歪歪扭扭的花。
\"咔嚓——\"
这声比前半夜更清晰的响动从东南方传来,惊得他手里的泡菜\"啪嗒\"掉在碎砖上。
赖瑶扛着铜锣从废墟另一头跑过来,发梢还沾着未拍净的庙灰:\"凡哥!
老陈头说西头那座三圣庙的后墙塌了半面,可他今早去捡砖,看见碎砖自己在地上爬!\"她比划着,铜锣在肩头晃出半道银光,\"跟蛆似的,扭着扭着就拼成块完整的砖,还渗着香火味!\"
卜凡弯腰捡起泡菜,用袖口擦了擦继续啃。
他望着南荒方向泛白的天际线,眼里的笑纹却深了:\"爬?
那是舍不得死透呢。\"
话音未落,紫菱的星钥突然在他脚边泛起涟漪。
她不知何时蹲在了瓦砾堆下,素白裙角沾着泥点,星盘浮在膝头,上面的星轨正拧成一团暗红的乱麻:\"不是砖在爬。\"她指尖轻触星钥,一道淡金色的光锥投射在碎砖上——那些青灰色的石块表面,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细小光纹,像无数蚂蚁在砖里爬动,\"是百万信徒的执念。
他们跪在庙里叩首时,念头渗进砖缝,和香火灵气绞成了'自动续香系统'。\"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被星光照得发亮,\"只要有人抬头看庙,神就会自己长回来。\"
卜凡咬泡菜的动作顿了顿。
他把最后半块泡菜塞进嘴里,吧唧着嘴站起来,鞋跟碾碎一块还在蠕动的灵砖:\"那咱就让这庙......\"他弯腰捡起块砖,在掌心颠了颠,\"比泡菜坛还不值钱。\"
赖瑶眼睛一亮,铜锣\"当\"地敲在瓦砾堆上:\"我这就去写告示!
凡哥说拆庙砖改生活用品,一块砖换一灵石!\"她转身要跑,又突然刹住脚,从腰间摸出个油纸包塞给卜凡,\"对了,张婶新腌的糖蒜,说野神吃了才够甜!\"
卜凡捏着油纸包笑出虎牙:\"让她多备两坛,明儿我去替她试味。\"
三日后的南荒城门口,赖瑶的铜锣敲得比晨钟还响。
她站在拆了一半的玄德庙废墟上,举着沾着庙灰的告示喊:\"砖能砌猪圈!
能雕夜壶!
能磨菜刀!
灵石管够——\"话音未落,人群里就窜出个光膀子的汉子,抄起块灵砖往肩上一扛:\"老子家的猪崽最近老蔫,正好拿这砖搭个圈!\"
最先动手的是城西的王屠户。
他把五块灵砖砌成猪圈墙,第二日就蹲在圈边拍大腿:\"神了!
我家黑毛昨儿个啃了槽里的剩菜,冲我'哼哼'笑了半宿!\"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东街的绣娘把砖雕成夜壶,半夜里那壶竟哼起\"月亮走我也走,放个响屁解千愁\";西市的老铁匠更绝,把神像头颅磨成磨刀石,每磨一刀就迸出火星子,炸出句\"天道已死,笑者为王\"——那火星子落进他的茶碗,茶水竟泛起甜滋滋的枣花香。
赖雪站在高处的观测台,指尖抚过腰间的算筹。
她本就苍白的脸被法器映得更白,却勾着嘴角:\"灵性衰减了三成。\"她转动算筹,空中浮起淡蓝色的数据流,\"每块砖被改成越荒唐的东西,那些执念就越说不出话。\"
可就在第七日深夜,变故陡生。
睡在庙砖改的炕头的李寡妇被哭声惊醒。
她摸黑点灯,发现后墙的砖缝里渗出幽蓝的光,那些本已安分的灵砖正簌簌抖动,竟在墙上拼出个流泪的人脸:\"信我者得永生——\"
\"得永生个屁!\"隔壁的王屠户光着膀子冲进来,拎起半桶刷锅水就泼过去,\"老子家猪崽笑出鼻涕泡的时候,你咋不说永生?\"
但那面墙只是抖了抖,哭声反而更凄厉。
消息像长了翅膀,转眼间南荒七城的庙砖废墟都开始渗蓝光。
紫菱的星钥剧烈震颤,星轨里的暗红团成了张扭曲的脸:\"是执念残影在反抗!
他们在集体呼唤信徒记忆!\"
卜凡踩着月光晃进废墟,手里拎着个黑黢黢的陶瓮。
他晃了晃,瓮里传出\"咕噜\"声,酸腐味混着菜帮子的清香冲得人睁不开眼:\"早备好了。\"他揭开瓮盖,泼天的酸气\"轰\"地炸开——那是他泡了三个月的酸菜汁,里头泡着笑坟前泥偶的碎陶片、野神图谱的灰烬,还有赖瑶塞进去的二十张\"野神打赏榜\"残页。
酸液泼在哭墙上的瞬间,蓝光\"刺啦\"一声扭曲。
墙面抽搐着凸起又凹陷,最后竟自己拼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笑死算了,别修了。\"
围观的百姓哄笑起来。
王屠户抄起自家的酸菜坛:\"我家还有半坛!\"李寡妇举着刷锅水:\"我这水也泡过野神饼渣!\"连蹲在墙根的小乞儿都摸出块啃了一半的酸萝卜,啪地砸在墙上——那萝卜是用庙砖压出来的,还沾着\"野神腌菜,越臭越灵\"的红纸条。
紫菱望着星钥,眼尾的泪痣随着星轨轻颤。
最后那团暗红的执念残影蜷缩成指甲盖大小的光团,发出细若蚊蝇的呜咽:\"我们......只是想被记住......\"
卜凡蹲下来,用狗尾巴草轻轻戳了戳那团光:\"记住了啊——\"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泡菜坛堆,\"记在泡菜坛底下了,配着蒜瓣,越腌越香。\"
赖雪的算筹突然泛起白光。
她双手结印,七城百姓今日所有的笑声顺着地脉涌来,在废墟上空凝成一道淡金色的\"遗忘波\"。
光波拂过的瞬间,残影的呜咽变成了轻笑。
它飘向夜空,竟在野神图谱边缘凝成一行小字:\"前·香火管理组,现·笑坟保洁志愿者\"。
数日后的清晨,南荒最高峰的旧天庙遗址上,立起一座新碑。
碑身是泡菜坛碎片和庙砖残片拼成的,在晨光里泛着杂色的光。
碑上的字是赖瑶用红漆写的,歪歪扭扭却精神:\"此处原为装神专用场地,现改为野神泡菜腌制区,欢迎打赏灵石换配方。\"
夜里,紫菱坐在碑前的泡菜坛堆上,星钥在掌心发烫。
她望着图谱深处,无数普通人的名字像星火般明灭,竟自发地编排着新段子:\"野神腌菜香又香,神见了都想尝一尝泡菜坛里埋天道,笑出个大元宝\"......这些段子顺着风飘向七城,飘向更远的地方。
\"天道......已经学会自己笑了。\"她轻声说。
卜凡躺在她脚边的泡菜坛上,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打嗝。
他望着星空嘟囔:\"这才叫万物皆野——连坛子,都能笑出花来。\"
风突然大了些。
一只用庙砖和泡菜坛碎片捏的萝卜泥偶被吹得晃了晃,它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咔嚓\"一声碎成了八瓣。
碎土里滚出粒芝麻大小的光,那是方才残影留下的笑纹。
远处,南荒七城的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响动,像是无数泡菜坛被轻轻碰响,又像是千万人同时憋住笑——那声音里,还混着灵砖碎裂的轻响,和新段子诞生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