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以南的月光被黑雨浸得发沉,城墙上的百笑结界还泛着淡金,但赖雪手中的算筹突然扎进掌心——她望着结界边缘新裂开的蛛网状细纹,听见巷子里传来婴儿的夜啼。
那声音不似寻常哭闹,带着种黏腻的呜咽,像有只无形的手正攥着孩子的喉咙,把惊恐往骨头里揉。
\"雪姐!\"紫菱的惊呼从街角飘来。
这位星钥持有者正蹲在青石板上,指尖抵住眉心,星钥在她颈间剧烈震颤,银链几乎要勒进皮肉。\"快看星图!\"她扯下星钥按在地面,原本流转的星轨突然扭曲成暗红漩涡,漩涡中心浮出座漆黑祭坛,基座上堆叠的魂灵正泛着幽蓝微光——每张面孔都凝固着惊恐,嘴角却被丝线强行扯成哭腔。
赖雪快步上前,算筹在两人之间划出半道弧光。
当看清祭坛基座上的魂灵时,她后槽牙猛地一咬:\"这些是被抹去笑容的......\"
\"不是抹去。\"紫菱的声音发颤,星钥在掌心烫得发红,\"他们在被焚烧。
每道欢愉波动都在被抽离,转化成祭坛上的光——\"她指着漩涡中跳动的赤焰,\"那是肃正神能,天名录要用笑声当燃料,重铸神权。\"
话音未落,街角传来\"咔嚓\"一声。
赖雪转头,看见卖糖葫芦的老张正蹲在墙根,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挣扎:\"我、我刚才明明......\"他喉结滚动,\"明明觉得那小娃娃的纸鸢很好笑......可现在......\"
\"哀音细丝渗进梦境了。\"赖雪攥紧算筹,算珠在指尖转得飞旋,\"他们不光要禁笑,还要把笑变成可榨取的资源。\"她突然转身冲进巷尾的旧书斋,案头堆着的古籍被夜风吹得哗哗翻页,直到某本泛黄的《上古异咒录》\"啪\"地合上,露出内页一行朱砂批注:\"欢生咒者,以笑为种,以血为肥。
至荒诞、至羞耻、至真之笑可启,笑极而亡者,其声化灵根,种于天地。\"
\"他们怕的不是我们笑。\"赖雪猛地抬头,眼底燃着光,\"是怕有人笑到死——那笑声会唤醒天地本源,把他们的祭坛连根拔起。\"
墙根下,卜凡正蹲在烤红薯摊旁,啃得满嘴焦香。
闻言他把最后半块红薯塞进嘴里,咧嘴时沾了点糖渣:\"行啊,我早说咱这行有工伤。\"他拍了拍裤腿站起来,红薯皮簌簌掉在青石板上,\"正好,我最近正愁没节目——明儿个戏台见?\"
是夜,黑雨突然变了性子。
原本砸在结界上的\"滋滋\"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呜咽,像老妇人在哭丧,又像孩童在说胡话。
睡梦中的百姓开始抽搐,有的突然坐起,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被褥上;有的蜷缩成球,嘴里反复念着\"笑是罪,乐是劫\"。
百笑结界的金膜上,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第二日清晨,南荒最破的戏台上突然竖起条红布横幅,墨迹未干的大字被晨风吹得猎猎响:\"今日挑战——谁能笑到断气?
冠军奖:卜凡下一世当牛做马伺候!\"
百姓围过来时,正看见卜凡踩着条歪腿长凳往台上爬。
他穿了件花里胡哨的旧道袍,腰间还挂着半块油纸包的臭豆腐,酸香混着戏台的霉味飘出来。\"都凑近些啊!\"他拍了拍嗓子,突然捂住裤裆,\"说个真事——当年我渡雷劫,正运功呢,突然觉得肚子疼......\"台下有人憋笑,他眼睛一亮,\"别憋着!
我跟你们说,那雷劫劈下来的时候,我裤裆全湿了,还硬说这是新悟的辟水诀!\"
哄笑声炸响。
有个小媳妇笑弯了腰,指着他喊:\"你这辟水诀怕不是尿遁吧?\"
\"哎哎哎,这就不懂了!\"卜凡突然在台上扭起\"狗刨舞\",胳膊乱挥像在水里扑腾,\"雷劫你妈喊你穿秋裤——\"他故意扯着嗓子喊,尾音拐了八道弯,\"再劈我就给你送条毛裤!\"
台下笑成一片。
卖烤红薯的老汉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出来了;小丫头举着纸鸢蹦跳,纸鸢上那片金花瓣被笑声震得轻颤;连刚才还在梦魇的老张,此刻也捂着肚子,脸上的阴霾淡了几分。
可笑着笑着,卜凡的动作突然顿住。
他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一丝血线。
但他抬头时,眼睛反而亮得惊人,像是烧着两团火:\"看见没?\"他踉跄着往前迈了一步,血滴在台板上绽开小红花,\"老子笑出血了!
这叫职业精神——\"
\"卜凡!\"紫菱的尖叫混在笑声里。
她攥着星钥的手在发抖,星图中那座寂灭祭坛的火焰突然乱了轨迹,其中一根\"笑魂柱\"正噼啪作响。
更让她震撼的是,卜凡的身影在星图中泛着金芒,皮肤下隐约浮现出淡红色的咒文,像血管又像树根,随着他的笑声蔓延。
\"你他妈疯了?!\"赖瑶从人堆里冲出来,直接把卜凡扛在肩上。
她眼眶通红,胳膊上的青筋暴起,\"笑死了算谁的?!\"
卜凡趴在她肩头,血还在往下滴,却笑得更欢了:\"我没死,但我让他们怕了。\"他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在赖瑶衣领上蹭出个红印子,\"你闻闻,这血都是甜的——\"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刺耳鸣叫。
紫菱抬头,看见星钥里的祭坛突然爆出一团黑焰,原本抽取欢愉的光链寸寸断裂。
机械音夹杂着电流声炸响:\"警告......检测到'主动献笑'......献祭程序紊乱......\"
黑雨停了。
但没人注意到,街角的小丫头正揉着眼睛。
她望着手里的纸鸢,歪着脑袋:\"妈妈,我刚才是不是笑了?
可我怎么......记不清为什么笑了?\"
妇人蹲下来帮她理纸鸢线,自己也愣住了。
她明明记得刚才很开心,可具体在笑什么?
是卜凡的尿遁?
是那扭来扭去的狗刨舞?
怎么都像蒙了层雾,模模糊糊的。
夜更深了。天名录深处,那双冰冷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就......\"声音像碎冰撞在石壁上,\"让他真的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