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南荒城的青石板缝里已钻出成片阴绿纸角。
赖瑶拎着竹扫帚去扫街,刚拐过糖画摊,一张纸条\"刷\"地糊在她鼻尖上。
\"因过度发笑导致魂体撕裂,申请阳间赔偿?\"她捏着纸条扯到眼前,墨字还带着阴间特有的霉味,\"笑到失禁要封野神节目?\"扫帚\"哐当\"砸在地上,她踮脚揪住飘过高空的纸条,发尾的红绳被风卷得噼啪响,\"这阴司是睡糊涂了?
我前日见赵婶笑岔气,转头就给她送了蜂蜜梨膏——合着他们倒要拿这破纸讹人?\"
\"不是讹。\"赖雪的声音从街角传来。
她抱了摞泛黄的《轮回判例集》,指尖沾着朱砂,显然刚从推演室出来,\"我查了阴司新立的《情绪伤害法》,他们要的是'因果定义权'。\"她翻开典籍,指腹划过某页被红笔圈住的条文,\"只要坐实'笑有害',就能重启悲愿审判——到时候野神倡导的自由笑闹,都会被定为'祸乱轮回之源'。\"
赖瑶的瞳孔猛地缩紧,扫街的竹枝在掌心攥出红印:\"那他们现在闹赔偿......\"
\"是试水。\"赖雪合上典籍,指甲盖在书脊敲出清脆的响,\"先让阳间习惯'情绪需担责',再名正言顺收走审判权。\"
\"收审判权?\"卜凡的声音从墙根传来。
他蹲在老槐树下,正用陶土坛子接晨露,坛口还飘着半片泡软的酸白菜叶,\"当咱们野神是泥捏的?\"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忽然咧嘴笑出白牙,\"成啊,既然要验伤,那就搞个'笑伤博览会'——让他们把'伤情'摆上台,咱们当场拆穿。\"
赖瑶眼睛一亮,扫帚\"唰\"地转了个花:\"我来办!
城门口的大戏台刚翻修过,正好当会场!\"她掏出小本子唰唰记,\"要找剩饭泥偶当鉴定官——那泥娃娃最会闻谎味儿;再让老张头支个糖画摊,省得观众等得无聊......\"
\"等等。\"赖雪按住她笔尖,\"得先立规矩。\"她指尖在虚空划出推演阵,淡金色光纹里浮起几个关键词,\"验伤流程、伪证处罚、真伤补偿......阴司最爱挑程序漏洞。\"
\"成,都听你的。\"卜凡把接满露水的坛子往地上一墩,酸香混着晨露味漫开,\"但有一条——\"他歪头看向赖雪,眼里闪着促狭的光,\"验伤时得让观众乐够了。
咱们野神的场子,可不能冷场。\"
博览会首日,南荒城大戏台被挤得水泄不通。
赖瑶站在台边扯着嗓子喊:\"各位父老,阴司说笑会伤人,今儿咱们就当面查查!
凡自称笑出毛病的——不管是人是鬼,都上台来!\"
第一个蹦上台的是个青面鬼。
他捂着肚子嚎:\"我前日听野神段子笑太狠,肠子都穿孔了!\"
\"哦?\"卜凡搬了张竹椅往台边一坐,翘着二郎腿啃黄瓜,\"让泥偶瞅瞅?\"
蹲在他脚边的剩饭泥偶\"咕噜\"滚上台,圆溜溜的眼睛突然泛起金光。
青面鬼的肚子\"唰\"地透明化,里面肠子粗得像麻绳,正\"咕噜噜\"转着圈消化鬼域特有的腐肉。
\"假的。\"泥偶扁扁嘴,甩着泥胳膊指向后台,\"罚三坛酸梅汤,去给卖馄饨的王阿婆赔罪——你昨日偷喝她的汤,倒赖笑上了。\"
台下哄笑声炸成一片。
卖糖葫芦的老汉拍着大腿喊:\"好!
这鬼我前日见他蹲王阿婆摊子边儿,嘴擦得比脸还干净!\"
第二个上台的是个白衫女鬼,捂着脸抽抽搭搭:\"我笑到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
\"失忆?\"赖雪抱臂上前,指尖弹出一张《野神十大笑典》,\"那你背背这个?\"
女鬼脸色骤白:\"我......我不识字......\"
\"不识字?\"赖瑶突然从后台拎出个拨浪鼓,\"前日你还在城隍庙给小娃娃们念《笑典》,说'野神段子比孟婆汤还提神'——要我把那天听书的小囡们喊来作证么?\"
女鬼的白衫\"唰\"地褪成灰,转身就要跑。
泥偶\"啪\"地甩出一团泥,精准糊住她后颈:\"假失忆,罚扫三个月城墙——扫不干净不许喝孟婆汤!\"
台下笑浪掀翻了戏台的布幔。
卜凡啃完黄瓜,随手把瓜皮往台边一抛,正砸中缩在角落的灰衣鬼:\"哎那位,你一直摸心口,是笑出心疼病了?\"
灰衣鬼浑身一哆嗦,\"扑通\"跪下:\"大仙饶命!
我就是好奇想来凑个热闹......\"
当天日头偏西时,赖雪在青铜登记台敲响铜钟。
钟声响过九下,半空中浮起金色榜单:\"今日验伤一百零七例,伪伤一百零六例,真伤一例——城东李阿婆笑到腿抽筋,已发放笑后舒缓灵膏。\"
\"好!\"台下百姓举着糖葫芦、糖画欢呼,连树上的麻雀都扑棱着翅膀叫。
赖瑶跳上条凳,挥着红绸喊:\"都听好了!
在野神地界,笑不犯法,装可怜才犯法!\"
可这欢呼声还没散,地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阴绿雾气从地缝里翻涌而出,裹着个黑面判官。
他手持漆黑法槌,法袍上绣着哭丧纹,每走一步都带着阴风:\"阳间小儿胡闹!
本判奉阴司之命,封印这祸乱之源!\"
\"哎哎哎,您这是要砸场子?\"卜凡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黄瓜籽,\"要封我们?
总得先验验伤吧?\"他弯腰提起脚边的泡菜坛,坛口的泥封\"啵\"地裂开,酸香混着奇异的甜腻味\"轰\"地窜向天空,\"我这坛'笑腐泡菜',腌了九九八十一天——专治各种不会笑的病。\"
黑面判官刚要喝骂,一缕酸气钻进他鼻孔。
他的脸突然扭曲起来,先是抿着嘴憋,接着肩膀发抖,最后\"哈哈哈\"大笑出声,法槌\"当啷\"掉在地上,竟自己敲起了《放屁小夜曲》的节奏。
\"主动参与野神演出,打赏阴德三千!\"登记台的青铜钟疯狂作响,黑面判官的法袍\"刺啦\"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绣着的\"笑\"字肚兜——也不知是泡菜气熏的,还是系统自动生成的行头。
\"这......这成何体统!\"他边笑边跺脚,法槌敲得更欢了,\"本判要......嗝!
要回阴司告状......\"话音未落,他的名字\"唰\"地跃上野神图谱,旁边飘着小字:\"特邀嘉宾·笑断肠大人\"。
深夜,紫菱坐在新碑顶的星台上。
星钥在她掌心发烫,原本的幽蓝光晕里,竟映出地府深处的景象——那座刻着\"情绪法庭\"的牌匾正\"咔嚓\"裂开,碎成的金粉重新组合,拼成\"野神连麦角\"五个字。
\"轮回......也开始笑了。\"她轻声说,星钥的光落在睫毛上,像落了层细碎的星子。
卜凡不知何时爬上来,盘腿坐在她旁边,啃着从百姓那顺来的芝麻烧饼:\"他们总以为定几条破规矩就能管天管地。\"他把烧饼渣往空中一撒,引来几只萤火虫,\"可他们忘了——笑是人的魂儿,轮不到谁来判罪。\"
风突然大了些。
地缝里飘出的阴绿纸条早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点点暖黄的光,像极了人间的灯笼。
紫菱的星钥突然轻颤,她低头看向地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传来若有若无的刻木声,像是在搭建什么。
卜凡咬了口烧饼,望着那片蠕动的黑暗,忽然笑了:\"阴司闭门三日了吧?\"他踢了踢脚边的泡菜坛,坛里的泥偶探出头,冲地缝做了个鬼脸,\"行啊,爱搭什么搭什么——反正等他们搭完......\"他拖长声音,烧饼渣从指缝漏下去,\"咱们就再拆一次。\"
地缝深处的刻木声突然顿了顿,接着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