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般退去时，卜凡首先闻到了艾草的苦香。
他站在一条青石板巷子里，墙根下晒着整竹匾的艾草，风过时掀起细碎的草屑，沾在他道袍下摆——这是他十六岁那年在老家替奶奶晒药草的巷子。
远处传来卖糖画的铜锣声，他下意识摸向口袋，指尖却触到了断链核心的纹路。
\"你真的只是为了守护？\"
童声从头顶飘下。
卜凡抬头，看见十岁的自己正趴在院墙上，两条腿晃啊晃，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上次帮王阿婆追鸡，你说为了守护邻里；揍欺负小乞丐的混混，你说为了守护公道；现在修仙了，又说为了守护大家......\"
\"小屁孩懂什么。\"卜凡笑着摇头，可话音未落，巷子突然扭曲。
青石板变成了修仙界的云阶，艾草香混着血腥气，他看见自己在万妖谷里护着受伤的叶雪，看见为救被邪修掳走的孙瑶硬接三重雷劫，看见在命律裂隙前对赖雪说\"等我\"时发红的眼眶。
\"那如果守护需要你放弃自己呢？\"
声音变了，是赖雪的，带着点温软的责备。
卜凡转身，赖雪站在云阶尽头，金绳在她身侧垂落如瀑，\"如果救我们需要你永远困在这里？
如果终结命律之影要你散了命魂？\"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
断链核心在掌心发烫，那些曾经随机触发的能力此刻在识海翻涌，像被串起的星子——原来每次他以为\"运气好\"触发的隐身、加速、控物，都是这核心在试探他的本心。
\"那也要护。\"卜凡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更稳，\"就像十六岁那年我替奶奶晒艾草，不是为了被夸懂事，是因为她弯不下腰；就像现在，我护你们，是因为......\"他低头看向掌心的光轨，\"因为你们值得被护。\"
云阶突然崩裂。
他坠入一片虚无，却在意识涣散前看见十岁的自己举着烤红薯对他笑：\"原来哥哥早就想明白了啊。\"
紫菱是被星芒刺醒的。
她站在一片倒悬的星空下，无数星辰悬浮在头顶，却都裂着细缝，像被摔碎的琉璃盏。
手中原本温凉的星盘变成了一颗破碎的星辰，冰碴般的星光正从指缝漏下去，在脚下积成淡蓝的水洼。
\"你曾问过我，命运是否可以改变？\"
熟悉的声线从星幕深处传来。
紫菱猛地抬头，看见穿着月白道袍的老者立在星云中，是她已故的师尊。
他的眉眼还是记忆里的慈祥，只是衣角沾着不属于这个时空的黑雾。
\"现在，你可以做出选择。\"
紫菱的指尖在发抖。
她记得三百年前跪在师尊墓前的自己，握着碎裂的星盘哭到喘不上气——那时她问的是\"为什么命运要夺走最珍贵的人\"，而此刻，星盘碎片里映出的是卜凡被黑雾卷走的画面。
\"用你的灵魂之力修补这颗星辰。\"师尊的声音里有叹息，\"它能唤醒被困在记忆幻境里的卜凡，但代价是你会失去三百年修为，甚至......\"
\"甚至魂飞魄散？\"紫菱低头看向掌中的星屑，它们正随着她的心跳明灭，\"那又怎样？\"她突然笑了，眼尾还沾着星芒的亮，\"他为了救我们连命魂都敢拼，我不过是还他一份心意。\"
破碎的星辰在她掌心重新凝聚。
紫菱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那是灵魂之力在燃烧。
她望着星幕中师尊逐渐淡去的身影，轻声说：\"您看，命运确实可以改变......只要我们敢。\"
赖雪发现自己站在血雨中。
她的金绳断成三截，散落在脚边；赖瑶的短刃插在十步外的焦土里，刃身布满裂痕；最让她心悸的是，卜凡的断链核心躺在血泊中央，光轨彻底熄灭，像块普通的黑铁。
\"这是未来。\"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你没能阻止命律之影，他们都死了，而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赖雪的睫毛动了动。
她蹲下身，指尖蘸了蘸地上的\"血\"——是红磷粉，混着点铁锈味。
抬头看向天空，阴云里透出的\"血光\"其实是某种反射术法的灵光。
再看远处焦土，草茎的断口还沾着新鲜的绿汁，分明是刚被砍断的。
\"这不是未来。\"她轻声说，金绳突然在掌心重组，\"是恐惧的投影。\"
幻境剧烈震颤。那个声音拔高成尖叫：\"你怎么发现的？！\"
\"因为真正的未来不会这么粗糙。\"赖雪指尖结出命律推演印，金绳化作千万道丝线刺入虚空，\"真正的绝望不会有红磷粉的气味，不会让草茎保持新鲜，更不会......\"她抬眼看向阴云，\"不会让我还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阴云被金绳撕开。
赖雪看见无数黑色的\"记忆碎片\"在裂隙后翻涌，那是她最害怕失去的画面——卜凡倒在她怀里，赖瑶被黑雾吞噬，紫菱的星盘碎成星尘。
\"但恐惧再真实，也只是恐惧。\"她握紧金绳，\"我会用命律术法，把这些碎片......\"金芒暴涨，\"都变成过去。\"
赖瑶是被自己的笑声惊醒的。
她站在一片七彩的虚空里，对面站着三个\"敌人\"：一个顶着她的脸却穿着黑甲的女修，一个手持比她短刃大十倍的巨刃的肌肉壮汉，还有个飘在半空、长着八只眼睛的怪物。
\"哟，这设定也太中二了吧？\"赖瑶甩了甩短刃，刃尖燃起赤焰，\"黑甲版我？
肌肉版我？
八眼怪版我？
合着我内心戏这么足啊？\"
黑甲女修率先冲来，短刃相撞的瞬间，赖瑶差点笑出声——这招\"追月斩\"是她上周刚创的，现在被模仿得有模有样。
她旋身避开，反手在对方肩甲上划了道火星：\"动作太僵啦，得像这样——\"她歪头躲过壮汉的巨刃，\"重心压低！\"又对着八眼怪抛出火弹，\"眼神别飘！\"
打着打着，她突然安静了。
黑甲女修的攻击里带着她面对强敌时的狠劲，壮汉的招式藏着她想变得更强的渴望，八眼怪的触须......是她害怕自己不够机敏的焦虑。
\"原来你们都是我啊。\"赖瑶的短刃突然爆发出更亮的赤焰，\"但真正的我——\"她踩着黑甲女修的肩跃到半空，\"会边打边笑！\"火弹如暴雨倾泻，\"会越挫越勇！\"短刃劈开壮汉的巨刃，\"会相信伙伴！\"最后一刀刺穿八眼怪的核心，\"因为我是赖瑶啊！\"
七彩虚空轰然崩塌。
赖瑶落在一片光雾里，短刃轻轻嗡鸣——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刀魂：不是什么华丽的招式，是永远不肯认输的劲头。
当四道光同时刺破命律裂隙时，黑红雾气突然凝固。
卜凡的断链核心重新亮起，光轨里流转着他记忆里的艾草香、赖雪的金绳、紫菱的星辉、赖瑶的赤焰；紫菱的星盘悬浮在他身侧，碎过又补的星辰正洒下淡蓝微光；赖雪的金绳缠上核心，将命律丝线重新编织；赖瑶的短刃插在核心下方，赤焰烧穿了最后一缕黑雾。
\"你们......\"黑红雾气里传来哽咽般的低语，\"让我想起了从前。\"
雾气缓缓凝聚，露出半透明的人形轮廓：银发垂落至地，眉心有命律纹路，眼尾却沾着未干的泪痕。
\"我曾是最初的命运守护者。\"它的声音不再低沉，带着点青涩的颤抖，\"可他们说我管得太严，说我冷血，说我......\"它的指尖划过自己心口，\"最后连我的命魂都要夺走。\"
卜凡往前走了一步，断链核心的光轨轻轻碰了碰它的指尖：\"所以你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然呢？\"它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撕裂的痛，\"被背叛的神，除了成为阴影......\"
\"还有另一种选择。\"赖雪的金绳轻轻缠上它的手腕，不是束缚，是牵引，\"被守护过的阴影，也可以重新看见光。\"
紫菱的星盘升上它头顶，星辉温柔地笼罩住那团半透明的身影；赖瑶的短刃插在它脚边，赤焰暖着它冰凉的指尖。
它的身体开始颤抖，黑红雾气里渗出金芒。
卜凡看见它眉心的命律纹路逐渐清晰，那是......和断链核心里的光轨一模一样的轨迹。
\"或许......\"它抬头看向众人，眼尾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我该试试。\"
话音未落，整个命律空间突然剧烈震颤。
那团身影的轮廓开始虚化，最后一缕黑红雾气凝聚成一柄半透明的长剑，悬浮在众人头顶。
\"它......\"紫菱的星盘突然发出警报，\"在凝聚实体！\"
卜凡握紧断链核心，看向那柄逐渐凝实的长剑。
他能感觉到，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