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渊望着君、黎两家老祖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脑海中,水清柔年幼时那副委屈却又惹人怜爱的模样,与长大后两人初次相遇时,彼此眼中那浓郁的思念、以及那些悄然心动的瞬间,正一幕幕不断交叠、重现。
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想象出,那个坚韧的女孩在写下“今世只愿心心相印,此生不再长相厮守”时,眼底那份深藏委屈的倔强。
思虑及此,洛渊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一阵尖锐的疼意骤然蔓延开来,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
恒神感受着洛渊的心绪,开口劝慰道:“小渊子,既然知道水清柔那小丫头受了委屈,日后有机会,你好生弥补她便是。但现在,你必须坚强起来,星辰帝宗的老小子还等着你去负荆请罪呢。”
恒神的提醒让洛渊猛地回过神,他急忙转头看向御星老者——只见对方依旧稳稳坐于原位,时不时轻捋胡须,眉眼轻合,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等着他。
洛渊深吸一口气,朝着御星老者走去。恒神见状,语气急切地说道:“小渊子,本神有点累了,你屏蔽你的识海吧!”
洛渊见恒神察觉到御星老者来者不善,动了想躲起来的心思,便直接回应道:“恒爷,还是我们一起吧,这样,有什么事情我也好随时向你请教不是?”
恒神被洛渊这话急得尾巴都在乱颤:“洛渊,你这臭小子,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赶紧把本神屏蔽起来,听到没!”
然而,洛渊对恒神的话语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脚步毅然地朝着御星老者走去。
洛渊来到御星老者身前,恭敬地施以一礼:“前辈,晚辈已处理好其他事情,现在恭请前辈垂训。”
御星老者闻言,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既然你都处理完了,那就随老夫来吧,这里太喧嚣了。”
说罢,御星老者脚踏虚空,不急不缓地朝着明月三元宗的宗门驻地外走去。
洛渊见状,深吸一口气,脸色肃穆地御空而起,紧紧跟在御星老者身后。
伽勒尔见状,眉头微微皱起,不动声色地看向拉斐尔。拉斐尔轻叹一声,朝伽勒尔缓缓摇头,示意他不必插手。
明月三元宗的强者们也察觉到了异样,目光纷纷投向宁睿。宁睿轻捋胡须,缓缓摆手,示意众人继续推杯换盏。
众人见状瞬间会意,当下虽继续热络着宴席的氛围,却都暗中散开神识,紧密地关注着洛渊的动向。
御星老者于月光中踏空而行,一直走出明月三元宗的覆盖范围,才缓缓停下脚步。察觉到洛渊紧紧跟在身后,他一撩衣袍,沉脸转身,目光中带着几分气愤看向洛渊:
“小子,如今四下无人,老夫不再是什么御星圣者,只是个为孙女讨公道的老头子。接下来的事,皆是我个人所为,与宗门无关。”
洛渊闻言,并未露出半分慌乱,反而上前一步,诚恳道:“恭请前辈垂训。”
御星老者见他这般态度,心里的不满总算消解了大半。可想起离宗时傅小玉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又气不打一处来,盯着洛渊厉声道:
“小子,你如今也是劫境强者了,不再是从前籍籍无名的小修士,该经得起老夫几巴掌。既然你有悔过之意,那老夫便不客气了!”
说罢,御星老者袖袍猛地一挥,一股劲气陡然勃发,如同一座沉重大山般,不由分说地撞向洛渊。圣境强者出手何等迅捷,更何况洛渊本就无心防御。
刹那间,洛渊的身体便被这股磅礴劲气轰然击中,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他忍不住的闷哼。整个人犹如被巨力掷出的石子,不受控制地朝地面砸去。
御星老者却没打算就此收手,脚步微动,身形骤然消失。
下一刻,洛渊“砰”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坚硬的山体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边缘还蔓延开蛛网般的密集裂痕。
洛渊只觉胸肺憋闷,两眼直冒金星。还不等他缓过神,御星老者身形一闪已出现在他身边,袖袍挥动间,一股劲气将他从深坑中猛地拉扯到身前。
随即,又是一掌拍在洛渊肩头——这一掌落下,他只觉得浑身骨架仿佛都散了架,每一寸皮肉都充斥着骨断筋折般的剧痛,识海更是剧烈动荡。
恒神在识海中被震得像条翻了白肚的鱼,有气无力地喃喃抱怨:“好你个老小子,区区圣者也敢对本神不敬!小渊子,臭小子,赶紧屏蔽识海,听到没有?”
然而,他的抱怨声没能持续多久,便被更剧烈的震荡彻底淹没,戛然而止。
到了最后,御星圣者索性撸起袖子,拳脚直接朝着洛渊身上招呼。每一拳、每一巴掌落下,都打得洛渊直哼哼,他却一边打,一边喃喃数落着:
“这一巴掌,是为小玉打的!你知道她如今处境有多难吗?你倒好,如此风流得意!”
“这一巴掌,为小山那可怜的孩子打的!他生前把你当亲姐夫般敬重,可他走后,你就是这么对他姐姐的?”
“这一巴掌,为我们宗门!”
“还有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
拳掌带着怒气落下,却又刻意收着分寸,没真伤到洛渊根本,唯有那份让洛渊疼得龇牙咧嘴的力道,一下下砸在他身上。
足足半刻钟后,御星老者终于将心中愤懑宣泄一空。他看着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洛渊,冷哼一声道:“老夫心里的怨气倒是解得差不多了,现在给老夫滚起来——小玉还有话托我带给你。”
洛渊只觉浑身像被大山碾过般剧痛,却又清晰地感知到并未伤及根本,便知眼前这位老人虽怒,却手下留了情,不过是想狠狠教训自己一顿。
御星老者这番直白的愤怒宣泄,反倒让洛渊心里安定了不少。若是对方像君家老祖那般冷漠疏离,才真会让他心慌。
听闻傅小玉有口讯传来,他咬着牙缓缓起身,全然不理会识海中恒神怨气滔天的嘟囔,身体踉跄着走到御星老者身边,拱手一礼道:“谢前辈垂训。不知小玉给晚辈带来了什么口讯,还请前辈传达。”
御星老者看着洛渊这副恭敬模样,心里已然有了底——这小子并未忘记与小玉的感情。方才动手时,他察觉到洛渊体内雄浑的根基,加之这小子待人接物的谦逊态度,方方面面都让他颇为满意。
只是一想到洛渊那剪不断的感情纠葛,即便明白并非他有意为之,可念及傅小玉受的委屈,御星老者的脸色依旧没缓和半分。
他从袖中掏出那份请柬,抬手递给洛渊,语气冷淡道:“小玉想跟你说的话,就在你和欣然神女订婚的请柬上,你自己看吧。”
洛渊见状,急忙恭敬接过,随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随着请柬展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他与宁欣然的婚期邀请函。除此之外,一行以血为书写的一行醒目字体,如针般刺入他眼中:
“洛渊圣子,你可还记得清溪村溪畔旁,有个女孩,名叫傅小玉吗?”
鲜红的字迹像烙铁般烫在洛渊心上,脑海中瞬间涌现初见时的画面——傅小玉天真羞怯地望着他,轻声说“我叫傅小玉”的模样,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记忆翻涌不息:万籁俱寂的乡村夜晚,虫鸣蛙叫中,那个害羞的姑娘红着脸向他表露心意时的羞赧。
被凌柯挟制时,望着他被威胁,心疼又决绝,毅然咬舌自尽的瞬间;还有她倒在自己怀中,嘴里溢出的鲜血染满脸颊的模样……每一幕都如昨日重现,尖锐地刺着洛渊的心扉。
单看这以血书写的字,便知傅小玉收到请柬时,是何等的肝肠寸断。往昔的画面与此刻的愧疚交织,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复杂的情绪瞬间冲垮了防线,他眼眶一热,滚烫的泪珠簌簌滚落,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小玉……对不起……今日这般,洛渊哥哥不是有意的……”
恒神原本还在识海里嘟囔抱怨,可随着洛渊忆起过往,他与傅小玉相识、相知、相恋的画面一一浮现,看着看着,连恒神也不由得为那个坚毅的姑娘而动容。
最终,他长叹了一声:“小渊子啊,本神现在总算明白‘自古最难消受美人恩’这话的意思了!你小子快别哭了,御星那老小子还在旁边等着,你总得给傅小玉回句话吧?事已至此,哭有什么用?振作起来!”
说到这儿,恒神语气里竟带了几分羡慕:“说起来你这小子也真是羡煞旁人,生命里遇到的这些姑娘,寻常修士能得一位青睐,都算是天大的福气。”
“你倒好,一下子遇上这么多……本神活了无尽岁月,竟一时觉得,还不如你这臭小子短短二十多年活得值当。哎,真是人之命数各有不同啊!”
恒神的提醒,让沉溺在过往回忆与愧疚中的洛渊猛地回神。他强提一口心气,用衣袖抹掉脸上的泪痕,随即从储物袋中取出两本为傅小玉和星辰帝宗准备的《万古魂墟诀》,又拿出一册空白书册。
他撕下一页纸,运劲于指尖刺破肌肤,以血为墨。过往与傅小玉的点滴在心头翻涌,千言万语凝于指尖,刷刷写下几行诗句。
恒神见此,也不由得凝聚神识细看。只见洛渊一边书写,泪珠一边簌簌落在纸上,晕开点点血痕:
世事牵缠不由身,尘缘已铸愧卿深。
初心未改溪头月,此念长存肺腑真。
怎奈风波催聚散,空留思念照晨昏。
世间若有双全法,不负深情不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