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镇骨
民国二十三年,霜降。湘西风裹着湿冷的雨丝,把白羊镇外的黑风口泡成了一锅发馊的青粥。青雾像活物似的往镇里钻,缠在青石板路的裂缝里,黏在镇尾棺材铺的木门上,连苏白羊指尖那道棺材钉划的疤,都泛着冷白的光。
她刚把最后一口薄木棺材刷完桐油,后院的草药味就飘了过来——断魂草的苦腥混着艾草的温香,在雾里缠成一团。镇口传来马蹄声时,苏白羊正蹲在门槛上磨镰刀,刀刃映出她半边脸:左眉骨下一道浅疤,是丈夫白景峰还在时,替她挡山匪的刀留下的;左手食指缺了半截,只剩个圆润的断面,镇民都说那是埋丈夫时被棺材钉砸的,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截指骨埋在黑风口的哪棵松树下。
“苏寡妇!开门!”粗哑的喊声撞在木门上,是镇保长的跟班李三。苏白羊没抬头,镰刀在磨石上“沙沙”响:“棺材铺只卖棺材,不赊账。”
“谁要赊账!”李三踹了踹门,青雾从他领口灌进去,他打了个哆嗦,“保长请了游方道士来驱邪,今晚在客栈开坛,全镇人都得去,就你例外——保长说你沾了邪气,别冲撞了道长。”
苏白羊磨镰刀的手顿了顿,刀刃上的寒光晃了晃:“知道了。”李三骂骂咧咧地走了,脚步声混着雾里的“沙沙”声,像有东西在跟着他。苏白羊抬头望了眼黑风口,青雾里似乎有个黑影晃了晃,她攥紧镰刀,转身回了铺里,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把满镇的议论关在了外面。
客栈在青石板路的中段,是镇上唯一能住人的地方。李承道师徒到的时候,雾正浓得化不开。李承道穿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的桃木剑用红绳缠了三圈,剑穗上挂着半块玉佩,刻着个模糊的“白”字。他身后跟着林婉儿和赵阳,林婉儿穿青布短褂,背着个鼓囊囊的布包,里面装着符箓和验尸用的银针刺,她脸色苍白,却没像赵阳那样缩着脖子——赵阳穿件粗布短打,腰间别着把短刀,时不时往雾里瞅,喉结上下滚着,显然是怕了。
“道长,您可算来了!”镇保长搓着手迎上来,他穿件缎面马褂,肚子鼓得像揣了个南瓜,“这几天夜里,总有人听见‘叩棺’声,刘老栓家的牛昨儿被掏了心,连孩童都哭着说看见黑衫人抱影子……”
“先住下。”李承道打断他,目光扫过客栈的木门,门楣上的蛛网沾着雾水,像挂了串细小的冰珠,“夜里别出门,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开眼。”
赵阳刚把行李放进房间,就听见隔壁传来“咚、咚、咚”的声响——不是敲门声,是钝物撞在木头上的声音,沉闷得像有人在敲棺材板。“师哥,你听!”他拽了拽林婉儿的袖子,林婉儿正把符箓贴在门后,闻言竖起耳朵,那“叩棺”声又响了三下,接着是一声短促的闷哼,没了动静。
“师父!”林婉儿转身往外跑,李承道已经站在隔壁房门口,桃木剑握在手里,剑穗上的玉佩微微发烫。他一脚踹开门,青雾从门缝里涌出来,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客栈老板倒在地上,脸朝上,眼睛瞪得溜圆,胸口插着一根黑风口特有的荆棘——棘尖染着血,从左胸穿进去,伤口边缘整整齐齐,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过。地上用血画着个歪扭的“羊”字,血还没干,顺着青石板的裂缝往门外流,刚好停在苏白羊棺材铺的方向。
“是她!”赵阳突然喊出声,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苏寡妇!她住镇尾,离这儿最近,还种着断魂草——保长说她沾了邪气,肯定是她搞的鬼!”
林婉儿蹲下身,从布包里掏出一根银针刺,轻轻戳进伤口。银针没变色,她又闻了闻伤口周围,眉头皱起来:“不是邪术,是人为的。伤口是被特制的工具挖开的,荆棘是后来插进去的,而且……”她指了指老板的手,老板的指尖沾着点绿色的粉末,“这是断魂草的粉末,只有苏白羊的铺子里有。”
李承道突然开口,声音比雾还冷:“别插断魂草。”他盯着地上的“羊”字,桃木剑上的红绳绷得紧紧的,“先把人抬出去,夜里守好门。”
林婉儿没动,悄悄把那点绿色粉末收进纸包。赵阳还在嚷嚷着要去找苏白羊,却没注意到,李承道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青雾里,雾中似乎有个黑影站着,手里握着什么东西,闪着冷光。
而此时的镇尾棺材铺,苏白羊正坐在后院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个竹篓,里面装着刚采的断魂草。她拿起一根,放在鼻尖闻了闻,突然听见铺前传来“吱呀”一声——不是风,是有人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苏白羊猛地抬头,看见雾里站着个蒙面人,黑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得像黑风口的冰。
“你不该让他们来。”蒙面人开口,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再往前一步,白羊镇就是你们的坟。”他抬手扔过来一样东西,落在苏白羊脚边——是一根荆棘,棘尖上沾着点血,和客栈老板胸口的那根一模一样。
苏白羊攥紧手里的断魂草,指尖的疤痕泛着疼。蒙面人转身走进雾里,没了踪影。她低头看着那根荆棘,突然发现棘杆上刻着个小小的“棘”字,和二十年前,那个被白景峰处决的匪首“黑棘”腰牌上的字,一模一样。
夜里的雾更浓了,“叩棺”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不是在客栈,是在黑风口的方向,一声接一声,像是有谁在敲着空棺材,要把白羊镇的秘密,全敲出来。
天刚蒙蒙亮,青雾还没散,赵阳就攥着短刀往镇尾冲。客栈老板的死像块石头压在他心里,尤其是地上那个“羊”字,总让他想起苏白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左眉骨下的疤在雾里泛着冷光,缺了半截的食指捏着镰刀时,指节白得吓人。
“苏寡妇!开门!”他踹在棺材铺的木门上,震得门楣上的雾水往下滴。门“吱呀”一声开了,苏白羊站在门后,身上还沾着后院的草药味,手里端着个陶碗,碗里是深绿色的药汁,正冒着热气。
“找我?”她的声音很平,没什么起伏,目光落在赵阳腰间的短刀上,“买棺材?还是查昨晚的事?”
赵阳刚要开口,就听见铺里传来孩童的哭声。一个穿粗布褂子的小男孩从里屋跑出来,胳膊上缠着布条,布条渗着淡淡的血印。“苏姨,我怕……”小男孩扑到苏白羊腿边,抬头时,赵阳看见他的额角肿了个大包,眼里满是惊恐。
“这是怎么回事?”赵阳的手松了松,短刀从腰间滑下去半寸。苏白羊蹲下身,把陶碗递给小男孩,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昨晚他在黑风口附近玩,被人推下了山坡,我去采草药时看见的。”
“被谁推的?”赵阳追问,目光扫过铺里的棺材——几口薄木棺材并排放在墙角,棺盖没盖严,露出里面垫着的草席,草席上似乎沾着点绿色的粉末,和客栈老板指尖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风裹着青雾吹过来,铺门口突然闪过一个黑影。是个穿黑衫的人,脸被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攥着根麻绳,直勾勾地盯着小男孩。“把人交出来。”黑衫人开口,声音沙哑,和昨晚拦路的蒙面恶徒一模一样。
赵阳猛地拔出短刀,挡在小男孩面前:“你是谁?昨晚的事是不是你干的!”黑衫人没说话,突然扔出一个烟雾弹,灰白色的烟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睁不开眼。赵阳听见小男孩的哭声,刚要伸手去抓,就被一只手拽住了——是林婉儿,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捏着一张黄色的符箓,“快闭眼!是迷烟!”
符箓“啪”地贴在门上,烟雾瞬间散了些。赵阳睁开眼,看见黑衫人正抱着小男孩往门外跑,苏白羊举着镰刀追在后面,镰刀的刀刃划破了黑衫人的袖子,露出他右手腕上的一块烫伤疤痕——疤痕是个不规则的圆形,像被烙铁烫出来的,边缘还泛着红。
“拦住他!”林婉儿大喊着追上去,手里的符箓往黑衫人背后扔去,符箓擦着黑衫人的肩膀飞过,落在地上燃了起来,火光映着青雾,照出黑衫人手里的麻绳,麻绳上还沾着几根黑色的毛发,像是……动物的毛?
黑衫人见甩不掉,突然把小男孩往地上一推,转身钻进了雾里。赵阳赶紧跑过去抱起小男孩,小男孩吓得浑身发抖,指着雾里喊:“他……他要抓我去黑风口,说要给‘山鬼’当祭品……”
苏白羊站在原地,握着镰刀的手在抖,目光死死盯着黑衫人消失的方向,脸色比纸还白。林婉儿走过来,注意到她的左手——刚才追黑衫人时,她的袖口被划破了,露出手腕上的一块皮肤,皮肤上似乎有个浅色的印记,像是刺青,只是被雾水打湿,看不太清。
“苏姑娘,你认识那个黑衫人?”林婉儿轻声问,目光落在苏白羊的手腕上。苏白羊猛地把袖子往下拉,遮住手腕,转身往铺里走:“不认识。你们要是查案,就去找保长,别来烦我。”
林婉儿没跟进去,而是蹲下身,捡起黑衫人掉落的一根头发——不是黑色的,是灰白色的,发梢还沾着点泥土,泥土里混着点细小的黑色颗粒,像是……棺材板上的木屑?
这时,李承道也来了,他站在雾里,桃木剑握在手里,剑穗上的玉佩微微发亮。“婉儿,赵阳,回客栈。”他的声音很沉,目光扫过棺材铺的后院,后院里晒着的断魂草在雾里泛着绿光,“别再跟苏白羊纠缠,她身上的事,不是你们能管的。”
赵阳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婉儿拽了拽袖子。两人跟着李承道往回走,林婉儿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苏白羊站在铺门口,手里捏着一根断魂草,正望着黑风口的方向,雾水落在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雾还是泪。
回到客栈,林婉儿把那根灰白色的头发和之前收的断魂草粉末放在桌上,又拿出客栈老板的验尸记录:“师父,黑衫人手腕上有烫伤疤痕,掉落的头发里有棺材木屑,而且他要抓孩童去黑风口当祭品——这根本不是山鬼作祟,是有人故意模仿山鬼的传说行凶。”
李承道没看记录,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本旧账本,翻到其中一页,上面写着“民国三年,白羊镇,白某,欠命一条”。他指着“白某”两个字,声音冷得像冰:“婉儿,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只要记住,别碰断魂草,别查苏白羊,更别去黑风口。”
林婉儿看着师父的眼睛,突然发现师父的眼底泛着红血丝,像是很久没睡过觉。她没再追问,悄悄把账本上的字记在心里,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断魂草粉末——她突然想起,苏白羊铺里的棺材,似乎和二十年前剿匪时,装匪首“黑棘”的棺材,是同一个样式。
夜里,赵阳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起那个黑衫人的眼睛,还有小男孩说的“山鬼祭品”。他悄悄起身,决定去黑风口看看——他不信什么山鬼,他只信自己手里的短刀。
青雾里,赵阳的脚步声很轻,黑风口的乱葬岗就在前面,坟堆上插着些断了的木牌,木牌上的字早已模糊不清。他刚要往前走,就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是有人在跟着他。
赵阳猛地转身,短刀出鞘,却看见苏白羊站在身后,手里举着镰刀,脸色苍白:“你不该来这里。”她的声音很慌,“快回去!他要来了!”
叩棺声从乱葬岗深处传来,一下一下,像敲在赵阳的心上。青雾裹着腐土的腥气往他鼻子里钻,他攥紧短刀,指节泛白,却看见苏白羊突然跪了下去,从竹篓里掏出三炷香,在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前点燃。
“你这是做什么?”赵阳的声音发颤。坟堆上的土还是新的,插着半截松枝,松枝上绑着块褪色的红布——那红布的纹样,和他在苏白羊棺材铺里见过的、盖在棺材上的红布一模一样。
苏白羊没回头,香灰落在她的粗布裙摆上,烫出几个小黑点:“这是我丈夫的坟。”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白景峰,二十年前的剿匪队长。”
赵阳愣住了。镇民都说白景峰是被山鬼索命,连尸骨都没找着,可苏白羊却在这里给他立了坟。他刚要追问,叩棺声突然近了,青雾里跳出个黑影——是那个穿黑衫的蒙面恶徒,手里握着把生锈的短斧,斧刃上还沾着些黑褐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
“苏白羊,你敢背叛我!”恶徒的声音发狠,短斧朝着苏白羊砍过去。赵阳想都没想,举着短刀冲上去,刀刃撞在斧刃上,“当”的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恶徒力气极大,一脚踹在赵阳肚子上,把他踹得撞在坟堆上,坟土簌簌往下掉。
“别伤他!”苏白羊突然站起来,镰刀横在身前,“你要找的是我,跟他无关。”
恶徒停了手,黑布下的眼睛盯着苏白羊:“我爹当年救了你,你却帮着白景峰藏赃款!若不是镇保长那老东西贪财,我爹怎么会被白景峰‘处决’?”他突然扯下蒙面布,露出一张扭曲的脸——左脸有一道长长的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疤肉翻着,像是被刀生生剜过。
赵阳倒吸一口凉气——这张脸,他在师父李承道的旧照片上见过!照片里是个穿军装的男人,左脸也有一道疤,李承道说那是他的远房表兄,二十年前死在了剿匪里。
“你是……‘黑棘’的儿子?”苏白羊的声音发颤,握着镰刀的手松了松。恶徒冷笑一声,举起短斧:“我叫陈棘!我爹当年根本不是匪首,是白景峰的战友!他们一起剿了真正的山匪,找到了匪首藏的黄金,可白景峰想独吞,就串通镇保长,给我爹安了个‘匪首’的罪名,还伪造成山鬼索命的样子!”
赵阳听得头晕,刚要爬起来,就看见青雾里又走来个人——是林婉儿,她手里拿着李承道的旧账本,脸色苍白:“你说谎!账本上写着,你爹当年是汉奸,给山匪通风报信,白队长是为了保全镇人才处决他的!”
陈棘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账本?那是李承道改的!他是我爹的同伙,当年也想分黄金,被白景峰发现了,才逃了出去!现在回来,是想借着驱邪的名义,找黄金!”
苏白羊突然蹲下身,从坟堆里挖出个木盒——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个“白”字。她打开盒子,里面不是黄金,是半块玉佩,和李承道桃木剑上的那半块一模一样。“这是白景峰留下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若是有人来找黄金,就把这半块玉佩拿出来,说‘当年的事,该了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李承道带着镇保长和一群村民来了。李承道看见陈棘,脸色骤变,桃木剑握得紧紧的:“陈棘!你还没死!”
“托你的福,我没死!”陈棘举起短斧,朝着李承道冲过去:“当年你和镇保长合谋,杀了我爹,现在我要你们偿命!”
村民们吓得四散逃跑,镇保长躲在李承道身后,哆哆嗦嗦地喊:“不是我!是白景峰逼我的!黄金在黑风口的乱葬岗里,在……在那棵老松树下!”
李承道眼睛一亮,突然推开镇保长,朝着老松树跑去。林婉儿想拦住他,却被陈棘拽住:“别拦他!让他去!那树下埋的不是黄金,是我爹的尸骨,还有白景峰的!”
苏白羊突然大喊一声:“别去!那树下有机关!是白景峰设的,怕有人来偷黄金!”可已经晚了,李承道刚跑到老松树下,就听见“咔嚓”一声,地面突然陷下去,李承道掉了进去,只留下一声惨叫。
青雾越来越浓,老松树下的陷阱口冒着黑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等着。苏白羊走到陷阱口,往下看了看,眼泪掉了下来:“景峰,我终于替你把当年的事,说出来了。”
赵阳和林婉儿站在一旁,看着苏白羊的背影,突然明白——苏白羊夜里来黑风口,不是沾了邪气,是在守着丈夫的尸骨,守着当年的秘密。而那个叩棺声,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山鬼,是陈棘在提醒他们,当年的事,还没结束。
陈棘走到苏白羊身边,手里的短斧垂了下去:“我爹说,他对不起白队长,当年不该贪财,帮着镇保长隐瞒。这半块玉佩,你拿着,算是我爹给你的赔罪。”他把半块玉佩递给苏白羊,转身走进了青雾里,没了踪影。
镇保长瘫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错了”。林婉儿蹲下身,看着他:“你说黄金在老松树下,可那里只有尸骨,你还知道什么?”
镇保长抬起头,眼里满是恐惧:“黄金……黄金被白景峰埋在了棺材铺的后院!他说,等风声过了,就把黄金分给镇上的人……”
苏白羊猛地回头,看着自己的棺材铺,后院的断魂草在雾里泛着绿光,像是在等着什么。
镇保长的话像颗炸雷,在青雾里炸开。苏白羊猛地转身,看向棺材铺的方向——后院那片断魂草长得密密麻麻,草下的泥土被翻耕过,她每次采草药时,都能摸到土里藏着的硬物,却从不敢深挖。
“你说谎!”苏白羊的声音发颤,握着半块玉佩的手沁出了汗。镇保长趴在地上,脸贴着凉凉的青石板,眼泪混着泥土往下流:“是真的!当年白景峰处决陈棘他爹后,就把黄金埋在了你家后院,还跟我说‘等镇上太平了,就用这钱修学校、铺路’,可没过多久,他就被人发现死在黑风口……”
林婉儿皱起眉,转头看向赵阳:“你先把镇保长绑起来,别让他跑了。”赵阳应了声,从腰间解下麻绳,刚要动手,就听见棺材铺方向传来“咚”的一声——是叩棺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像是有人在砸棺材铺的木门。
“不好!”苏白羊拔腿就往回跑,镰刀在手里晃着。林婉儿和赵阳紧随其后,青雾里的棺材铺越来越近,他们看见铺门被撞开了,一个黑影正往后院冲——是个穿灰布短打的男人,脸上蒙着块破布,手里拿着把铁锹,正是之前跟在镇保长身边的跟班李三。
“李三!你要干什么!”赵阳大喊着冲过去,短刀直指李三的后背。李三回头,眼里满是贪婪:“黄金!镇保长说黄金在这儿,这是我的!”他举起铁锹,朝着后院的断魂草挖下去,铁锹“哐当”一声撞在硬物上,震得他手发麻。
苏白羊扑过去,想抢李三的铁锹,却被李三推倒在地。林婉儿趁机掏出符箓,往李三身上贴去,符箓“滋啦”一声燃起来,李三惨叫着后退,后背的衣服烧出个大洞,露出里面的皮肤——皮肤上有个青色的刺青,是个“棘”字,和陈棘手腕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你是陈棘的人!”林婉儿惊声道。李三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朝着林婉儿刺过来:“我是陈棘的兄弟!当年白景峰杀了他爹,我就要替他报仇,顺便拿点黄金,有错吗!”
赵阳冲上去,短刀和李三的刀撞在一起,火星在青雾里闪了一下。苏白羊爬起来,看着后院被挖开的土坑——坑里露出个铁盒的角,铁盒上锈迹斑斑,刻着个“白”字,和她手里的玉佩纹路一样。
“别打了!”苏白羊大喊着,伸手去摸铁盒。李三见了,突然推开赵阳,朝着苏白羊扑过去:“黄金是我的!”他手里的短刀划向苏白羊的胳膊,苏白羊躲闪不及,胳膊被划了道口子,血滴在铁盒上,像是激活了什么——铁盒“咔嗒”一声,自己开了。
里面没有黄金,只有一叠泛黄的纸,和一把生锈的短刀。苏白羊拿起纸,是白景峰的日记,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清几行字:“民国三年,剿匪时发现陈兄(陈棘父亲)通匪,不忍杀之,劝其回头,未果……黄金已交予镇保长,嘱其分予乡亲,若我出事,便说黄金在棺铺后院,引恶人现身……”
“原来……”苏白羊的眼泪掉在日记上,晕开了字迹,“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你,故意设了这个局,引他们来抢黄金,好让乡亲们知道真相。”
李三愣住了,手里的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没有黄金?不可能!镇保长说……”他突然转头看向被绑在一旁的镇保长,眼睛通红,“你骗我!”
镇保长吓得浑身发抖:“我没骗你!白景峰真的跟我说黄金在这儿,我也不知道里面是日记……”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李承道!李承道说他知道黄金在哪儿,还说要跟我平分,让我引你们来棺铺!”
林婉儿心里一沉——李承道掉进陷阱后,就没了动静,难道他根本没死?她刚要开口,就听见黑风口传来“咚、咚”的叩棺声,这次的声音很近,像是有人在往这边走。
“谁?”赵阳握紧短刀,警惕地看向雾里。一个身影从雾里走出来,穿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握着桃木剑,正是李承道!他的道袍上沾着泥土,却没受伤,桃木剑上的红绳断了,半块玉佩握在他手里。
“婉儿,赵阳,你们果然在这里。”李承道的笑容很诡异,眼底泛着红血丝,“白景峰的日记,我早就看过了,黄金其实在黑风口的老松树下,那个陷阱是我设的,就是为了让你们以为我死了,好趁机拿到黄金。”
苏白羊站起来,手里握着白景峰的短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白景峰说你当年也是剿匪队的,为什么要帮着镇保长和陈棘父亲?”
李承道冷笑一声,举起桃木剑:“因为白景峰杀了我爹!我爹当年是剿匪队的医官,发现了陈棘父亲通匪的证据,白景峰怕他泄露出去,救杀了他,还伪造成通匪的样子!我来白羊镇,就是为了报仇,顺便拿了黄金,给我爹报仇!”
他突然朝着苏白羊冲过去,桃木剑直刺苏白羊的胸口。赵阳想拦住他,却被李承道一脚踹开。林婉儿掏出最后一张符箓,往李承道身上扔去,符箓“滋啦”一声燃起来,李承道惨叫着后退,道袍的袖子被烧了,露出他的胳膊——上面有个刺青,是个“白”字,和白景峰日记里提到的“内奸”标记一模一样!
“你才是通匪的内奸!”林婉儿大喊道,“我在你行李里发现了通匪的书信,上面的字迹和你爹的医官笔记一模一样,你是为了掩盖你爹通匪的真相,才故意说白景峰杀了你爹!”
李承道愣住了,手里的桃木剑掉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爹也是当年剿匪队的,他跟我说过,有个医官通匪,被白景峰发现后,畏罪自杀,还留下个儿子,叫李承道。”林婉儿的声音很沉,“我跟着你,就是为了查明真相,替我爹完成当年没完成的事。”
雾里突然传来脚步声,陈棘从雾里走出来,手里握着把短斧:“李承道,我爹的日记里也写了,是你爹通匪,害了很多乡亲,你还敢在这里颠倒黑白!”
李承道看着围上来的苏白羊、林婉儿、赵阳和陈棘,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突然捡起桃木剑,朝着自己的胸口刺去:“我爹没错,是白景峰错了!”他倒在地上,血从胸口流出来,染红了手里的半块玉佩。
苏白羊蹲下身,把自己手里的半块玉佩和李承道的拼在一起,正好是一个完整的“白”字。她把玉佩放在白景峰的日记上,轻声说:“景峰,真相大白了,你可以安心了。”
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白羊镇的青石板路上,像是在为这个小镇驱散多年的阴霾。赵阳看着地上的李承道,叹了口气:“没想到,最开始喊着驱邪的人,才是最大的恶人。”
林婉儿点点头,看向苏白羊:“苏姑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苏白羊拿起地上的日记,放进铁盒里:“把日记交给乡亲们,让他们知道白景峰的心意,至于黄金……”她顿了顿,看向黑风口,“白景峰说要分予乡亲,那我们就找出来,修学校、铺路,完成他的心愿。”
就在这时,镇保长突然“啊”的一声,指向苏白羊的棺材铺——铺里的一口薄木棺材,自己开了,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白羊镇的事,还没结束。”
棺材铺里的薄木棺敞着口,纸条躺在棺底,墨迹还泛着湿意,像是刚写上去的。苏白羊的指尖刚碰到纸条,就觉出不对——纸边沾着点暗红的粉末,凑到鼻尖一闻,是断魂草烧过的灰烬,和她后院晒的草药一模一样。
“谁写的?”赵阳攥紧短刀,往棺材里探了探,棺底铺的草席下似乎有东西在动。林婉儿突然按住他的手,从布包里掏出银针刺,轻轻戳进草席缝隙:“别碰,有瘴气。”银针瞬间变黑,她皱起眉,“是黑风口乱葬岗的尸瘴,这纸条是从坟里带出来的。”
陈棘站在门口,短斧垂在身侧,左脸的疤在阳光下泛着红:“不可能,我爹的坟我守了二十年,没人动过。”他突然顿住,猛地看向苏白羊,“你丈夫的坟……白天我去看时,坟土被人翻过。”
苏白羊心里一紧,转身就往黑风口跑。众人紧随其后,青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乱葬岗的坟堆光秃秃地露在阳光下,白景峰的坟果然被挖开了,棺木敞着,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穿军装的男人,一个是白景峰,另一个眉眼和苏白羊有七分像,左眉骨下也有一道浅疤。
“这是……”林婉儿拿起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民国十年,与弟景明别,望其守白羊,护乡亲。”
“景明?”苏白羊的声音发颤,突然想起丈夫下葬时,她在棺里摸到过一块刻着“明”字的玉佩,当时以为是丈夫的旧物,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白景峰的。
“白景峰有个双胞胎弟弟,叫白景明。”陈棘突然开口,从怀里掏出一本旧手册,是他爹当年的剿匪笔记,“我爹写过,白景峰当年处决他时,曾说‘我弟若在,定不会容你通匪’,我一直以为是气话,没想到是真的。”
赵阳突然指向远处的老松树:“你们看!”树下的陷阱口被人填上了,上面插着根断魂草,草上绑着个布包。苏白羊跑过去,解开布包,里面是半块指骨——断面平整,像是被棺材钉砸断的,和她缺了半截的食指一模一样。
“是景明的指骨。”苏白羊的眼泪掉在指骨上,“当年我以为被棺材钉砸断手指,其实是景明替我挡了一灾,他怕我被人认出来,故意让我装成寡妇,守着棺材铺,等着景峰回来。”
就在这时,镇口传来马蹄声,几个穿警服的人骑马过来,为首的人手里拿着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着白景峰的画像:“我们是县城警局的,接到举报,说二十年前通匪的汉奸白景峰还活着,藏在白羊镇!”
“不可能!”林婉儿掏出白景峰的日记,“白景峰是好人,通匪的是李承道的爹!”
警察队长接过日记,翻了几页,突然指向苏白羊:“你就是苏白羊?有人举报你窝藏白景峰,说你后院的棺材里藏着他。”
众人往棺材铺跑,后院的薄木棺果然被打开了,里面躺着个穿粗布衫的男人,脸色苍白,左眉骨下有一道浅疤,正是照片上的白景明。他闭着眼,胸口插着一根断魂草,手里攥着半块玉佩——和苏白羊手里的正好拼成一块完整的“白”字。
“景明!”苏白羊扑过去,却被警察拦住。白景明突然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姐,别难过,景峰当年没白死,他把黄金藏在了学校的地基下,说等警局来了,就把黄金交给他们,修学校、铺路……”
他咳了口血,继续说:“当年害景峰的,除了李承道和镇保长,还有一个人,是……”话没说完,他头一歪,没了气息。
警察队长检查了尸体,发现白景明的胸口有个针孔,是被断魂草的汁液毒死的:“看来还有同谋。”他突然指向陈棘,“你爹当年通匪,你是不是也参与了?”
“不是!”陈棘举起短斧,“我爹是被冤枉的,当年通匪的是白景峰的副官,他怕被白景峰发现,就和李承道合谋,杀了白景峰,还把罪名推给我爹!”
苏白羊突然想起什么,从棺材铺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是白景峰的副官证,证上的照片里,副官的右手腕有一块烫伤疤痕——和李三的疤痕一模一样!
“李三就是当年的副官!”苏白羊大喊道,“他改了名字,躲在白羊镇,等着机会拿黄金!”
警察立刻在镇上搜捕李三,最终在客栈的床底下找到了他,他正抱着一个铁盒,里面装着黄金。李三见被发现,举起短刀想反抗,被赵阳一脚踹倒,当场抓获。
夕阳西下,白羊镇的青石板路上,乡亲们围着黄金,脸上满是笑容。苏白羊把白景明的尸骨和白景峰的坟合在一起,放上那两块拼成的玉佩:“景峰,景明,你们可以安心了,白羊镇的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