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巷尾,喊杀声此起彼伏,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早已分不清敌我。
一个穿着幽蜃部服饰的汉子捂着飙血的断臂,跌跌撞撞在街上奔跑嘶喊:“蚀月部的人炸了军械库!他们早就投靠了大雍皇帝!”
话音未落,旁边巷子里冲出几个蚀月部的士兵,二话不说,挥刀便砍。
“放你娘的屁!”
刀锋撕裂空气,带着一股腥风。
“明明是瀚海部那群狗娘养的勾结大雍皇帝,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好独霸西疆……才设下的毒计!杀了他!别让他再妖言惑众!”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来了不远处一队瀚海部族人。
他们听见了蚀月部的吼声,当场炸了毛。
“你说谁是狗娘养的?!”
“蚀月部的叛徒,还敢恶人先告状!”
“杀!”
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长。
刀光血影间,昔日的盟友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混乱如同瘟疫,飞速蔓延。
“粮仓!土洪部的人在抢粮仓!”
“他们说联盟完了,粮食得先紧着自己部族!”
“放屁!那是大家的粮食!”
“鸣驼部的人开了北门!他们想跑!别让他们跑了,拦住他们!”
喊声,骂声,垂死的惨叫声,汇成了一曲末路悲歌。
十二部族联盟,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了引线。
猜忌、愤怒、恐惧,让他们手中的刀剑,毫不犹豫地砍向了不久前的“盟友”。
厮杀,不再只是大雍军与西疆部族联盟军的战斗,而是演变成了一场席卷西疆所有人的血腥内耗。
阿木尔就站在城楼上,脚下的石砖还残留着誓师大会洒下的烈酒余温。
如今,温热的,是袍角溅上的鲜血。
他亲眼目睹了迪州城里的乱象。
他的军队,他的雄心,他的未来,都在这场冲天的大火与无休止的内乱中,化为灰烬。
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上当了。
从军械库被炸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掉进了一个早已挖好的陷阱里。
“好毒的计……”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胸口一阵剧痛,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甚至连敌人的主帅都还没见到。
阿木尔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最终汇成一声凄厉绝望的悲鸣。
“啊——!”
心神失守,防线洞开。
一道冰冷的刀锋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脖颈。
权景朔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的死期,到了!”
“哦,对了,还得谢谢你。若不是你将他们聚在一起,我们还真没机会把你们西疆这些部族,一锅端了。”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
阿木尔的头颅冲天飞起,那双瞪大的眼睛里,还死死倒映着满城火光,以及那份不甘与狰狞。
无头的尸身摇晃了两下,重重地砸在城墙上,溅起一片血雨。
鲜血,染红了城头那面象征着十二部联盟的狼头大旗。
与此同时,见城头火起,大势已去,阿布尔便悄悄退到城中一处豪华宅邸内。
他压根没想过要与迪州城共存亡。
他阿布尔活在世上,可是来享福的,可不是来拼命的。
他得为自己的下半辈子做打算。
“快!那个金狮子摆件也给我装上!还有墙上那幅画,后面的暗格里有草场地契!”
阿布尔一脚踹在动作慢了半拍的亲信屁股上,自己则手忙脚乱地将一根根金条、一件件玉器、各色珠宝往一个早已撑得鼓鼓囊囊的大包裹里硬塞。
他才不管什么战局,只想趁乱带着这些家当赶紧逃命。
“快!都给我带上!”
那件,还有那件……一件都不能少!”他唾沫横飞地呵斥着。
亲信敢怒不敢言,只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心里却在打鼓。
外面杀声震天,火都快烧到屁股了,主子还惦记着这些黄白之物,真不怕有命拿没命花吗?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股浓重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灌了进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门口逆着火光,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浑身焦黑,皮肉翻卷,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
他赤着脚,每一步,都在华贵的地毯上留下一个混着血和黑灰的脚印。
手里提着一把铁锤,锤头上还在往下滴着黏稠的血。
滴嗒,滴嗒,滴嗒……
那双眼睛,穿过缭乱的火光,死死钉在阿布尔的身上,里面是足以冻结灵魂的仇恨。
是萨曼德。
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索命恶鬼。
他竟然从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中,爬了出来。
“什么人?滚出去!”阿布尔被吓了一跳,色厉内荏地吼道,“护卫!给老子砍了他!”
两个亲信对视一眼,壮着胆子提刀冲了上去。
那焦黑的人影动也未动,只在两人近身的瞬间,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一甩。
铁锤带着破风声,后发先至。
“砰!”
沉闷的撞击声,像砸烂了一个熟透的西瓜。
一个亲信的脑袋当场开了花,红的白的溅了满墙,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倒在地上。
另一个亲信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却被那人影一把抓住脚踝,轻轻一拽。
他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拖了回去,随即被铁锤干脆利落地敲碎了天灵盖。
屋里瞬间只剩下阿布尔粗重的喘息声。
他瘫坐在珠宝堆里,包裹里的金银珠宝撒了一地,叮当作响。
那人影丢下尸体,缓缓转过身,一双眼睛在烧焦的烂肉里,亮得吓人,死死钉在阿布尔的身上。
阿布尔吓得魂不附体,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屁股下的金银珠宝被撞得叮当乱响,“钱!我给你钱!这些……这些都给你!只要你放我走!”
他慌乱地将身前一个装满珠宝的包裹往前一推,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萨曼德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
这些能让世人疯狂的财宝,在他眼里还不如地上的尘土。
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动作缓慢而僵硬,轻轻抚上胸口。
那里挂着一枚小小的木雕,早已被摩挲得看不清原本的棱角,可在那只焦黑可怖的手指下,却像是被捧在掌心的稀世珍宝。
那是曼丽。
是他答应过要娶进门的未婚妻子。
萨曼德迈开脚步。
一步。
又一步。
缓慢地、坚定地向阿布尔走去。
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
像是在丈量阿布尔通往地狱的路。
阿布尔终于认出了那双他曾在无数个夜晚见过的、充满仇恨的眼睛。
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从他胯下涌出,浓烈的尿骚味迅速在奢华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萨曼德?”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不可能!你明明……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无异于自己给自己定了罪。
恐惧彻底吞噬了他。
“鬼!你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阿布尔彻底疯了,他指着那个步步紧逼的身影,歇斯底里地尖叫,“来人!护卫!快给我杀了他!他是来索命的恶鬼!”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屋外越来越近的厮杀声,以及自己那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
萨曼德终于在他面前站定,巨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阿布尔想逃,手脚却像灌了铅,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焦黑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朝自己的脖子伸了过来。
那只手,甚至比他手里的铁锤更像一件凶器。
“不……不要……”
阿布尔的哀嚎卡在喉咙里,一只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轻而易举地将他从珠宝堆里提了起来,双脚离地。
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阿布尔的脸涨成了酱紫色,双手徒劳地抓挠着那只手臂,却撼动不了分毫。
萨曼德将他转过来,面对着面。
让他看着自己这张被烈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脸。
自己也死死盯着那张让他日夜承受无边痛苦的脸。
让他午夜梦回,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脸。
萨曼德眼中翻涌着嗜血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火,将阿布尔灼烧成灰。
他举起了铁锤。
“砰!”
沉闷的撞击声,像铁锤砸进了烂泥里。
阿布尔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折去,惊恐的表情凝固在他脸上,眼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萨曼德松开手。
阿布尔的尸体像一滩烂泥,软软地滑落在地,再无声息。
萨曼德低头,大手抚上胸口那枚小小的木雕。
随即转身,迎着冲天的火光,一步步走入那无尽的黑暗。
大仇得报,此身再无留恋。
***
随着阿木尔兄弟的死亡,以及军械库被毁,西疆十二部族联盟彻底土崩瓦解。
他们或是为了逃命,或是为了抢夺物资,或是为了相互攻杀,再也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城门口,一声嘹亮高亢的号角声划破了迪州城的夜空。
韩佑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猛地将长刀前指,指挥全军压上。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成为了西疆联盟最后的丧钟。
迪州城,破。
天色微明时,大雍的青龙旗,缓缓升起在满目疮痍的迪州城城头。
李承泽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还在被追杀的残兵,再看看身边那个纤尘不染、神色淡然的纤弱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胜利来得太快,太顺利,顺利得让他至今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而他最清楚,这场看似摧枯拉朽的胜利背后,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博弈。
而他,有幸成为了这场棋局中,最有用的棋子。
真正的棋手,是圣上,是这天地,是大雍国运。
而她,是那个唯一能与天地对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