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西门城楼上陷入惨烈厮杀之际。
迪州城的另一处,一场更为致命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军械库,锻造房。
“当!”
沉重的铁锤砸在烧红的铁胚上,爆开一蓬炫目的火星。
萨曼德赤着粗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被汗水浸润,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油光。
他不知疲倦地挥舞着铁锤,一下又一下。
这单调又沉重的敲击声,成了血腥战场最诡异的背景音。
然而,他那双死寂的眸子里,早已燃起了复仇的烈焰,只为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当城门被撞破的巨响传来,
他知道,时机到了。
那声穿透了整座城池的轰鸣,对萨曼德而言,不是绝望的丧钟,而是复仇的号角。
他忽然松开了手。
那柄陪伴了他整整半年的铁锤,就这么被丢下了。
“哐当!”
锤头重重砸在铁砧上,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锻造房都嗡嗡作响。
那双常年紧握滚烫铁器的手,布满了厚重的老茧和狰狞的烫伤,此刻却稳如磐石,不见一丝颤抖。
他转身,走向锻造房的角落。
那里堆着几十个桐油桶,旁边是一个巨大的风箱,正对着炉膛的进风口。
门口守卫的目光看过来。
他没有去碰旁边堆积如山的桐油桶,那太明显了。
萨曼德的目光穿过熊熊燃烧的炉火,死死地盯着炉膛之下,那片被高温烤得焦黑、滚烫的土地。
他笑了,无声地咧开了嘴。
牵动了满脸纵横交错的伤疤,像是无数条蜈蚣在他脸上活了过来。
这个笑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还要可怖三分。
下一刻,他猛地探身,双手死死攥住了风箱那根粗大的拉杆。
萨曼德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青筋从脖颈一直蔓延到手臂,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猛地拉动风箱,不是试探性的一下。
而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积攒了半年的仇恨,疯狂地、机械地、反复地拉动!
“呼——!”
“呼——!”
“呼——!”
风箱发出巨大的咆哮,汹涌的气流疯狂灌入炉膛。
炉膛内原本只是暗红的炭火,在气流的催动下,瞬间炸开!
刺目的白光喷薄而出,将他那张可怖的脸映照得惨白如纸。
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炉膛内的温度,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攀升。
灼人的热浪席卷了整个锻造房,空气被烧灼得扭曲,墙壁上的铁制工具甚至开始泛出暗红的光。
灼人的高温,顺着炉底的砖石,向下,再向下,蛮横地向着地底深处传导。
那里,正是黛玉用土灵之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阿木尔埋在城墙下的上百桶火油,转移过来的地方!
……
锻造房外。
两名守卫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墙根打哈欠。
“妈的,什么情况?老子的脚底板怎么跟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似的?”一名守卫猛地跳了起来,不停地跺着脚,感觉鞋底都快要融化了。
另一人也皱起了眉,使劲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一股子焦味儿……你闻到没?这哑巴今天吃错药了?烧这么旺的火,他是想把天捅个窟窿,还是想把自己炼了?”
“管他呢,一个快死的东西,折腾呗。”先开口的守卫骂骂咧咧地坐回原处,却又被烫得跳起来,“操!今天邪门了……”
他的话音未落。
另一个守卫的鼻子用力抽动了几下,脸色也变了:“不对劲,这味儿……怎么有股子油味?”
“油味?哪来的……”
话没说完,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传来一阵细微而高频的震颤。
嗡——
像是地底深处有亿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那名骂骂咧咧的守卫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他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靴底冒出的白烟。
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无法言喻的恐惧,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跑……”
他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世界,先是静了一瞬。
所有声音,风声、喊杀声、惨叫声,都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
紧接着——
“轰隆——!!!”
一声根本不属于人间的巨响,从军械库的中心位置,冲破了地壳,悍然炸响!
整个迪州城,不,是方圆数十里的地面,都为之猛地向上一跳!
那间小小的锻造房,连同那两个守卫,在爆炸的瞬间就化为了齑粉。
一个巨大的火球蛮横地冲天而起,将半个天空都映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紧接着,光球膨胀、炸裂。
化作一朵升腾翻滚的橘红色蘑菇云。
就好似天空被硬生生撕开一个流淌着岩浆的巨大伤口。
毁灭性的冲击波,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向着四周疯狂扩散。
所过之处,邻近的房屋建筑,就像是沙子堆砌的城堡,被瞬间抹平、撕碎。
坚固的砖墙崩解成粉末,粗壮的木梁被拧成麻花,无数瓦片化作致命的弹丸,向着四面八方激射。
军械库内堆放的成捆箭矢、成箱的刀枪剑戟,在这股无可抵挡的力量下,被轻易抛上数百米的高空,又被高温点燃,夹杂着火焰与浓烟,暴雨般砸向全城的每一个角落。
更可怕的是,地底上百桶桐油,外加地面上军械库数十桶火油同时被引爆的威力,远超想象。
地面被炸开一道道狰狞的裂口,燃烧的油料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四处流淌,瞬间将整个军械库变成了一片火海炼狱。
“轰!轰轰!”
库中存放的火石、硫磺、硝石等易燃易爆之物,被这股恐怖的热浪接连引燃,发生了更为剧烈的殉爆!
一连串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每一次爆炸,都将更多的烈焰和死亡抛洒向这座已经陷入战火的城池。
迪州城,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之中。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像是死神敲响了丧钟,狠狠敲在每一个西疆士兵的心头。
“走水了!军械库!军械库炸了!”
“是天罚!长生天降下的天罚啊!”
一个西疆小旗刚吼出半句“稳住阵脚”,一根燃烧的房梁便呼啸着从天而降,将他连人带甲砸成一滩肉泥。
恐慌,如同最猛烈的瘟疫,在迪州城内迅速蔓延。
前有城门内外如狼似虎的大雍精锐,后有焚天煮海的冲天大火和不断发生的连环爆炸。
坚固的城池,在这一刻变成了烧得通红的铁棺材。
而西疆部族,就是被困在里面的死囚。
军心,土崩瓦解。
陋巷中,李承泽被剧烈的震荡波狠狠掼在墙上,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耳中是持续不断的尖锐鸣响,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抽离,只剩下这片刺耳的空白。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才勉强站稳。
踉跄着走到巷口,李承泽抬起头。
视线穿过弥漫的烟尘,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那片诡异的天空。
一朵巨大、翻滚、带着毁灭气息的橘红色火云,正蛮横地占据着他的全部视野,遮蔽了天日。
心中翻江倒海,掀起万丈狂澜。
看着那几乎要吞噬半个城池的末日景象。
那不是火,那是地狱被搬到了人间。
这就是青阳郡主说的“点不起来”?
这是要把天都烧穿一个窟窿!
李承泽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通透了。
她不是让火点不起来,她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方式,让这把火烧得更大,烧得更旺,烧得更致命!
一把能把整个西疆大军的胆气都烧成灰烬的,通天大火!
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青阳郡主!
“这是……借地为炉,借敌之油,焚敌之城……”李承泽喃喃道。
胸中那口被震出来的淤血,此刻竟化作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胸膛一路烧到天灵盖。
他非但没有被震伤的自觉,反而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这一刻,城外的喊杀声,城内的惨叫声,都成了奏响的凯歌!
李承泽将钦佩的目光投向那个伴他同来的“柔弱”小姑娘。
黛玉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发丝飞舞,神情依旧淡然。
“好戏,才刚刚开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远处传来的轰鸣与惨嚎。
她轻声道,“李大人,你的‘人’,也该动了。”
李承泽心领神会。
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寸许长的竹哨,放在唇边,吹出了一段不成曲调,却极具穿透力的尖锐哨音。
“啾咻——!”
“啾咻啾咻——!”
哨音混杂在爆炸、倒塌和哀嚎声中,并不算响亮。
却像一根无形的钢针,精准地扎入了迪州城内某些人的耳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很快,城中各处,骚乱四起。
最先有反应的,是城东。
“走水了!粮仓!粮仓也烧起来了!”
只见城东方向,一股与橘红色火焰截然不同的浓重黑烟冲天而起。
黑烟又粘又稠,带着一股烧焦谷物的特异焦香,隔着半座城都能闻到。
西疆士兵本就被烧得魂飞魄散,此刻闻到这味道,看到那黑烟,最后的心理防线也开始崩溃。
军械库没了,还能巷战。
粮仓要是没了,他们就算打赢了也得活活饿死!
紧接着,城北兵营,喊杀声震天!
“有内应!王帐亲卫在砍我们自己人!”
“别信他们!是瀚海部和蚀月部的人反水了!”
原本应该一致对外的兵营,此刻却爆发了最血腥的内讧。
潜伏的暗桩在此刻悍然发难,专挑军官下手,一时间,军令断绝,兵不信将,将不信兵,彻底乱成一团。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城南。
“马!我们的马!”
城南马厩,火光冲天,将半个城南的天空都映红了。
上万匹战马在烈火中发出凄厉的嘶鸣。
马匹是草原部族赖以生存的伙伴,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机动力量。
可现在,这些宝贵的战马,要么被活活烧死,要么挣断缰绳,在混乱的城中横冲直撞,踩踏着一切,包括它们曾经的主人。
东边断粮,北边内乱,南边绝路。
三把刀,精准地捅进了迪州城的心脏。
原本只是恐慌的迪州城,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一锅沸腾的粥。
处处是火,处处是乱,处处是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