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康斯坦丁沉浸在悲伤时,在冬宫另一侧。
一间装饰奢华却气氛压抑的小型议会厅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紧闭,将外界的光线完全隔绝。
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却丝毫驱散不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躁与寒意。
帝国权势最煊赫的四位大公——尤苏波夫、谢列梅捷夫、纳雷什金、费奥多罗夫——正齐聚于此。
他们失去了在人前的从容与傲慢,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眉头紧锁,或烦躁地踱步,或用力捻着胡须,或不停地摩挲着酒杯,显得坐立不安。
“康斯坦丁这个该死的、该下地狱的疯子居然回来了!”
谢列梅捷夫大公最先忍不住,用他那尖利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看看今天大厅里那些人的反应!那些下跪的软骨头!他离开了八年!八年!居然还有那么多人记得他,向他下跪!他的威望……见鬼,简直一点都没减少!”
纳雷什金大公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把酒杯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岂止是没减少!我看那些蠢货的眼神,简直比看彼得罗夫那个废物要狂热十倍!他们难道都忘了当年他是怎么想把帝国搅得天翻地覆的吗?!”
费奥多罗夫大公阴沉着脸,声音如同地窖里的寒风:“最麻烦的就在于此。彼得罗夫虽然愚蠢、贪婪、毫无作为,但他至少……听话。他懂得什么事不该管,什么利益不该碰。我们让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享受,他也让我们安安稳稳地经营我们的领地,相安无事。”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其锐利。
“但康斯坦丁……那个理想主义的疯子!他回来之后,一旦让他重新摸到权柄,哪怕只是一点点,他第一件事会干什么?废除农奴制! 动我们的根基!抽我们的脊梁骨!这是他当年没做完的梦,他一定会继续做下去!”
一直沉默着、但脸色最为难看的尤苏波夫大公终于开口。
“诸位,恐怕我们面临的威胁,比想象中更直接。”
他环视其他三人。
“你们觉得,康斯坦丁这次回来,真的只是为了看他那位快死的母亲最后一眼吗?”
他冷笑一声:“尼古拉那个小狼崽子亲自去把他找回来的!尼古拉是什么人?他当了摄政之后一直都跟我们作对,他把康斯坦丁带回来难道不是为了对付我们吗?!”
这话让其他三人脸色骤变。
“你的意思是……”谢列梅捷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惊恐。
“我的意思是。”
尤苏波夫打断他,语气冰冷。
“如果尼古拉和康斯坦丁联手,以‘彼得罗夫昏庸无能、沉溺酒色、不堪大任’为理由,逼迫他退位,然后由康斯坦丁这个‘众望所归’的前任沙皇‘顺应民意’重新登基……你们觉得,有多少军队和贵族会支持他们?到时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冰冷的恐惧已经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到那时候,他们这四个曾经极力反对康斯坦丁改革的世袭大公,会有什么下场?
失去特权、领地?被抄家流放?甚至……更糟?
“不行!绝对不行!”
纳雷什金低吼道,脸上肥肉抖动。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让他得逞!”
“怎么做?”费奥多罗夫阴沉地问。“尼古拉现在掌控着宪兵,权势正盛。康斯坦丁又带着前任沙皇的光环回来……”
尤苏波夫的眼睛眯了起来,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狠毒光芒:“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康斯坦丁毕竟离开太久了,首都很多事情,早已不是他熟悉的样子了。”
“而且……别忘了,八年前,他能意外地躲过一次死神,难道就不能有第二次意外吗?毕竟,首都最近……可是因为太后病危和国葬,来了很多不明身份的人,治安……难免会出点岔子。”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阴险的暗示。
其他三位大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有恐惧,有犹豫。
但最终,更多的是为了自保而滋生出的、冰冷的杀意。
尤苏波夫大公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扫过其他三位神色紧张的盟友,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诸位,别忘了,这伏尔格勒,这叶塞尼亚的军队,并不完全是他们兄弟说了算!”
他顿了顿,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才继续道:“彼得罗夫再废物,他现在名义上依然是沙皇!只要他还在那个位置上一天,他签发的命令就依然是帝国的法律!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纳雷什金大公似乎抓住了什么,急忙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尤苏波夫打断他,声音更低了,却如同淬毒的匕首。
“我们不能被动地等着他们发难。我们要主动出击,利用好沙皇彼得罗夫这块招牌!”
他的目光变得极其阴冷:“首都的近卫军系统里,从军官到士兵,有多少是我们四家安插进去的人?有多少军官的升迁得益于我们的打点?有多少部队的补给甚至需要我们领地的支持?这些关系,平时或许不起眼,但到了关键时刻……”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了桌面上。
谢列梅捷夫大公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即被更强烈的自保欲望所取代:“你是说…必要时……甚至动用军队?”
“为什么不呢?”
尤苏波夫反问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难道我们要坐等康斯坦丁那个疯子重新上台,把我们的一切都夺走,把我们踩进泥里吗?想想他当年要做的!废除农奴制!那等于直接挖断了我们家族的根基!”
费奥多罗夫大公阴沉地点头,显然被说动了:“尤苏波夫说得对。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手段。我们必须确保彼得罗夫继续‘安稳’地坐在皇位上。如果尼古拉和康斯坦丁敢有任何异动……”
他眼中寒光一闪。
“那么,‘清剿乱党’,‘平定叛乱’,就是最正当不过的理由!近卫军必须听从沙皇彼得罗夫的直接命令!”
尤苏波夫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做好准备吧,先生们。如果谈判和威慑无效,那么……为了保住我们拥有的一切,必要时,我们不介意让首都的街道,再一次被鲜血染红。”
四位大公互相交换着眼神,最初的惊慌和恐惧逐渐被一种冰冷的、为了生存而不惜一切的狠厉所取代。
一场风暴,正在冬宫这间温暖的密室里,加速酝酿。
与此同时,在冬宫另一处装饰得极尽奢华的套房里,沙皇彼得罗夫正试图将刚才那场不愉快的会面抛诸脑后。
他已然又喝得半醉,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昂贵的丝绸衬衫再次被他扯得凌乱不堪,露出更多毛茸茸的胸膛和肥硕的肚腩。
两名只容貌艳丽的年轻女郎正依偎在他左右,一个负责给他喂食沾满鱼子酱的小饼干,另一个则端着酒杯,时不时娇笑着劝他再喝一口。
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香水味和一种颓废的享乐气息。
彼得罗夫似乎很享受这种用酒精和美色麻痹自我的状态,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记朝堂上那些烦人的事务。
然而,他的醉生梦死并没有持续多久。
套房那厚重的门外,突然传来了侍从惊慌失措的阻拦声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几位大公阁下!陛下他……他已经休息了!您不能……”
“滚开!”
一个冰冷而傲慢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侍从。
紧接着,房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
尤苏波夫、谢列梅捷夫、纳雷什金、费奥多罗夫四位大公,面色冷峻、气场逼人地鱼贯而入!
他们华贵的礼服与房间里淫靡颓废的景象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那两名女郎吓得尖叫一声,慌忙抓过旁边的靠垫或衣物遮挡身体,缩到了沙发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彼得罗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跳,酒都醒了一半。
他看清来人是这四位权势滔天的大公,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心虚。
他试图坐直身体,摆出沙皇的威严,但醉醺醺的状态和凌乱的衣着让他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你……你们……!”
彼得罗夫有些口齿不清地指责道。
“谁允许你们不经通报就闯进来的?!太无礼了!”
尤苏波夫大公根本懒得理会他的指责,甚至没有行礼。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里不堪入目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随即直接切入正题:
“陛下!现在不是您沉迷于这些娱乐的时候了!”
“康斯坦丁都已经回来了!”谢列梅捷夫大公抢着说道:“您也看到今天他那副样子了!他哪里是回来奔丧的?他分明是冲着皇位回来的!”
纳雷什金大公挺着肚子,声音带着恐吓的意味:“陛下!您想想,要是真让康斯坦丁重新得势,以他对您…嗯…治理方式的看法,您觉得您还能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地当您的沙皇吗?他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您!”
费奥多罗夫大公则阴恻恻地总结道:“陛下,现在只有我们,才是真心实意希望您继续安稳地坐在这张皇位上的人。但我们都需要您的支持和授权!”
四位大公你一言我一语,如同连珠炮般轰击着彼得罗夫本就混乱的神经。
他们刻意夸大着康斯坦丁的威胁,描绘着他一旦重新掌权后彼得罗夫的悲惨下场。
彼得罗夫被他们说得脸色发白,醉意彻底被吓醒了,额头上甚至渗出了冷汗。
他确实害怕康斯坦丁,更害怕失去现在这奢靡无度的生活。
“那……那你们说……我……我该怎么办?”彼得罗夫声音颤抖地问道。
尤苏波夫大公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陛下,您需要立刻签署几份手谕。一份,授予我们四人更大的权限,以便协助’您稳定首都局势,尤其是……调动近卫军的权限需要更加明确和灵活。”
“另一份,宣布在国葬期间,首都进入特别戒严状态,由我们四人全权负责安保,任何‘图谋不轨’、‘散布谣言’、‘意图扰乱秩序’者,均可先行处置,再行上报!”
他们这是要借着彼得罗夫这块“招牌”,名正言顺地攫取军事和治安大权,为可能发生的冲突做准备!
彼得罗夫听着这些要求,虽然醉醺醺,但也隐约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纳雷什金见状,立刻加重了筹码,语气带着诱惑:“陛下,只要您签了,我们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动摇您的皇位!您以后想喝多少美酒,想有多少美人,都随心所欲!帝国的一切琐事,都有我们为您分担!”
在威逼与利诱的双重夹击下,本就懦弱无主见的彼得罗夫,最终颤抖着拿起笔,在那几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四位大公拿到签好名的文件,相互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再多言,匆匆行礼后便迅速退出了房间。
四位大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沙皇那弥漫着酒气和脂粉味的套房。
走在冬宫空旷而华丽的走廊里,他们脸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看到了权力再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未来。
他们低声交谈着,语气轻松。
然而,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就在他们刚才闯入沙皇房间时,走廊远处一根巨大的大理石柱后的阴影里,一名身着笔挺宪兵军官制服的年轻人,正屏息凝神,将他们的闯入、以及随后房间后所作所为,听得一清二楚。
这位名叫米哈伊尔的年轻军官,是尼古拉摄政安插在宫廷宪兵队中的绝对心腹,以其忠诚和敏锐着称。
他目睹四位大公离开,立刻从阴影中悄然退出,以最快的速度直奔摄政大公尼古拉的办公室。
他甚至没有经过门外秘书的通报,便直接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尼古拉正伏案批阅着文件,眉头微锁。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米哈伊尔。
“怎么了?米哈伊尔?”尼古拉放下笔,沉声问道。
米哈伊尔迅速关上门,走到尼古拉的办公桌前,便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地将自己刚才在沙皇套房外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尼古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逐渐转变为一种近乎狰狞的冷笑。
他并没有暴怒,反而像是等待已久的猎人,终于听到了猎物踩入陷阱的声音。
“呵……”
尼古拉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果然还是忍耐不住了……这四个老狐狸。我就知道,我哥哥一回来,他们肯定比谁都慌。”
“想借着彼得罗夫那个废物的名头,来调动近卫军?玩‘清君侧’的老把戏?还想搞特别戒严,先斩后奏?”
尼古拉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伏尔格勒阴沉的天空,声音不大,却充满了铁血般的决绝和杀意:
“那就来吧。”
“正好,趁着这次国葬,把帝国肌体里这些早就该清理掉的脓疮和腐肉,一次性连根挖干净!”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米哈伊尔,命令道:“米哈伊尔,你做得很好。继续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们与近卫军中那些人接触。但要绝对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是!殿下!”米哈伊尔立正领命。
尼古拉的眼神变得极其深邃和冰冷,嘴角那丝冷笑愈发令人不寒而栗:
“就让我们看看,在这场游戏里,最后……会是谁的血,流淌在伏尔格勒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