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是对逝者的慰藉,更是为了彰显忠义之道,稳固社稷根基。后崇祯帝安抚前朝遗老,也很快颁布了一道谕令:“凡死难、殉难诸臣,钦于褒恤。特恩褒禄前忠,春秋致祭。”这道谕令,让那些在明末战乱中殉国的忠臣义士,得以享受后人的祭奠。
1689的时候,在张秉文殉国半个世纪后,他的神位被正式供奉入济南名宦祠。这座祠堂,供奉着历代在济南为官、政绩卓着且忠烈可嘉的官员,张秉文的神位入驻于此,意味着他守卫济南的功绩,被永久铭刻在这座城市的记忆里。每逢春秋两季,济南的百姓都会自发前来祭拜,焚香叩首,感念他当年以一城之力抵御强敌的壮举。
时光流转,到了1724,朝廷再次下令:“各省奉朝令兴建忠孝祠”,以祭祀那些忠孝节义之士。消息传到桐城,当地官员与张氏族人无不欢欣鼓舞,很快便将张秉文的神位供奉入桐城忠孝祠。自此,这位忠烈之士,便有了两处祭祀之地——一处在他以身殉国的济南,一处在他魂牵梦萦的故乡桐城。
济水汤汤,川流不息,仿佛在呜咽着泣诉忠魂的事迹;龙眠山苍苍,松涛阵阵,恰似在低语着英烈的荣光。济南的名宦祠里,香火缭绕;桐城的忠孝祠中,祭礼庄严。
跨越千山万水,两地共祭一位忠烈,这不仅是对张秉文一人的褒奖,更是对中华民族“忠义”二字的最好诠释。那些为家国社稷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志士,纵使历经岁月沧桑,朝代更迭,也永远不会被历史遗忘。他们的忠魂,早已融入这片山河大地,化作不朽的丰碑,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坚守着心中的道义与担当。
张龙到达济南城后,战火肆虐后的济南城,早已没了往日的繁华盛景,断壁残垣在萧瑟秋风中静静矗立,焦黑的木梁歪斜地搭在断墙之上,遍地灰烬随风飘散,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火气与挥之不去的腐臭,每一步踏在这片土地上,都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悲凉。
昔日车水马龙的街巷,如今只剩累累白骨与破碎的瓦砾,偶尔有几声乌鸦的哀鸣划破死寂,更添几分阴森可怖,城中早已不见活人的踪迹,唯有零星的野狗在废墟中啃食,满眼皆是人间炼狱的惨状。
昔日的宅院早已被大火焚烧殆尽,原本气派的门楼化为焦炭,庭院中的亭台楼阁尽数坍塌,只剩下几堵残缺的墙壁,依稀能辨认出往日的轮廓。
张龙站在废墟前,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眶不由得泛红,心中一阵刺痛,他强忍着悲痛,开始在残垣灰烬中细细找寻。尘土飞扬,呛得他不停咳嗽,手指被尖锐的瓦砾划破,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一味地挖着、找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痕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数日的艰难搜寻,张龙终于在正屋的废墟深处,找到了两具早已碳化的遗骨,旁边还放着老爷平日里佩戴的玉佩,以及太太常用的银簪,这是他辨认老爷太太遗骨的凭证。
看到遗骨的那一刻,张龙再也忍不住,双膝跪地,泪水夺眶而出,对着遗骨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哽咽着说道:“老爷,太太,小的来接你们了,小的这就带你们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个清静的地方安葬。”
随后,陆续找到了当年伺候老爷太太的丫鬟婆子的遗骸,一一清点下来,足足有一十三具。每找到一具遗骸,张龙都会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用干净的麻布包裹好,心中满是悲痛与惋惜,这些人都是陪着老爷太太多年的老家人,如今却都在这场战乱中惨遭不幸,没能逃过这一劫。
待所有遗骸都收殓完毕,张龙花了大价钱找来了几口简易的棺木,还有帮工。将老爷太太的遗骨与丫鬟婆子的遗骸一一安放妥当,一路护送着棺木前往城北的鹊山。
下葬那日,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亲友的吊唁,只有张龙与几个临时找来的帮工,在山间挖好了墓穴,将棺木缓缓放入其中。张龙亲自为墓穴填土,每填一抔土,心中的悲痛便多一分,临了时,他对着新砌的坟墓再次重重磕头,眼眶通红地说道:“老爷,太太,各位姐姐妹妹,你们安心在此长眠,小的一定会找到主子,告知他这里的一切,等战乱平定,定会再来为你们扫墓祭拜。”
安葬完毕,张龙没有丝毫停留,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匆匆踏上了寻找张好古的路途。此时的冀鲁大地,早已烽火连天,战乱四起,各路兵马相互厮杀,盗匪横行,百姓流离失所,道路早已被破坏得面目全非,每一步前行都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好在出发之前,他联系到城外等他的十来个伴当,这些人都感念老爷的恩情,愿意跟着他一同寻找少主张好古,众人结伴而行,相互照应,也多了几分底气。
一路上,他们翻山越岭,涉水渡河,避开了一波又一波的乱兵与盗匪,好几次都险些陷入重围,只能趁着夜色悄悄赶路,饿了就采摘山间的野果,渴了就喝山间的泉水,困了就躺在草丛中打个盹,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脸上布满了尘土与伤痕,却始终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历时月余,历经千辛万苦,闯过了无数难关,张龙一行终于在青山关附近的大山里,找到了张好古。
张龙一行见到张好古,他心中一酸,再也控制不住,双腿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的伴当们也纷纷跟着跪下,对着张好古重重叩首。
张好古连忙走上前去,想要将他扶起,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张龙身上那一身醒目的麻布孝服上时,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击中,浑身猛地一僵,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好预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
那一身麻布孝服,在这满目硝烟的军营中,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沉重,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张龙,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恐惧,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张龙身着孝服前来,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张龙颤抖着身子,嘴唇哆嗦着说出那几句如同惊雷般的话语时,张好古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瞬间崩塌了。“少爷……济南……济南……城破了……”老兵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老爷,夫人……城破那日,贼兵烧杀抢掠,家里老宅被火海吞噬,邻里亲眼见着……见着两位老人葬身……”
“爹娘……”张好古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双眼死死盯着张龙,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挣扎与痛苦。
他甚至还想质问张龙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听错了,可看着张龙眼中那同样悲痛且笃定的神情,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股滚烫的酸楚,顺着眼眶汹涌而出。
起初只是指尖微微发麻,紧接着,一股寒气如同毒蛇般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穿透了外面大衣,穿透了内里单衣,直抵骨髓深处。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战场的寒冷,也不是因为伤口的剧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绝望与崩溃,那是一种仿佛被生生剥离了所有牵挂,瞬间坠入冰窟的极致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