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像个孩子一般,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悲痛都释放出来。他的身体因为过度的悲伤而颤抖着,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站在一旁的刘铁山,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悯之情。他快步走到老者面前,蹲下身子,与老者平视。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厚的棉大衣,轻轻地披在老者那瘦弱且略微佝偻的背上。
棉大衣的温暖仿佛给老者带来了一丝慰藉,他那哭声逐渐缓和下来,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然而,尽管哭声已经变小,他的身体却依然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仿佛内心的恐惧和悲伤并未完全消散。
刘铁山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老者,心中涌起一股同情。他慢慢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老者的肩膀上,轻柔地拍了拍,希望能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传递一些安慰和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才缓缓地抬起头,他那浑浊的眼眸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凝视着刘铁山,嘴唇轻颤着,发出一声微弱的啜泣:“不知军爷是那位将军麾下?”
三连长正色道:“我等是天子亲卫‘护国军’的,隶属右副都御史、松台巡抚、五省水师督抚张好古大人麾下。”
“啊!”老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某未曾听闻,想来是后起之秀。”
三连长听老者语气中带着几分儒雅,心中疑惑,便问道:“敢问老人家是?”
老者以袖掩面,声音哽咽:“老朽党还醇,本是休宁知县,归家丁忧于良乡,恰逢建奴攻良乡,便于众同僚共同守城。本该殉国,却是重伤昏阙被俘。因老朽有官职在身,建奴便把我虏来辽东。”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本欲殉国,却见掳来难民众多,故苟活于世。同我被俘的还有教谕安上达、训导李廷表、典史史之栋、驿丞杨其礼……如今只剩下老朽、安上达、杨其礼三人。李廷表是冻死的,石之栋是被活活打死的。”
“建奴的俘虏营扎在辽东的荒野上,寒风如狼嚎般掠过破败的帐篷。李廷表被剥去官服,只剩一件单薄的麻衣,手脚被铁链锁在木桩上。
起初,他还挺直腰板,对建奴的嘲笑置之不理。可到了深夜,气温骤降,他的呼吸渐渐沉重,睫毛上结了一层冰霜。
有百姓偷偷递来一件破夹袄:李大人,穿上吧,保命要紧。李廷表却摇头:吾乃大明臣子,岂能穿百姓之衣?让我大明百姓受冻。
后半夜,他再也站不住了,蜷缩在雪地里,仍用身体挡住风口,护住身后的百姓。天亮时,人们发现他冻僵的身躯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仿佛在向万里之外的紫禁城谢恩。
石之栋是保护百姓时被活活打死,建奴头目狞笑着:交出偷藏粮食的奴才,饶你不死。石之栋却突然仰天大笑:大明男儿,不晓得你说的奴才是什么!
七名建奴刽子手轮番上阵,狼牙棒砸碎他的肩胛骨,铁鞭抽裂他的后背,他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鲜血染红了脚下的雪地,他却用最后力气嘶吼:建奴!尔等必亡于汉人之手!
最惨烈的一幕发生在最后——当一名建奴挥刀冲向躲在树后的老妇时,石之栋突然暴起,用胸膛挡住了刀刃。他的肠子流了出来,却仍死死抓住那人的脚踝:休伤我百姓……
监刑的建奴将领后来在日记里写道:此贼至死未跪,此贼染血三丈,竟无一声哀嚎。
李廷表的尸体被扔进冰河,沉入水底。
石之栋的头颅被挂在城楼示众,可他的眼睛始终睁着,仿佛仍在守护脚下的土地。
三连长闻言,肃然起敬,深鞠一躬:“原来如此,老人家受苦了。”
铁骨铮铮的刘铁山,这个一向以硬汉形象示人的汉子,此刻竟然也不禁眼眶泛红,他声音略微有些哽咽地高喊:“一排长,你立刻带领一排士兵,护送党大人前往督帅大人那里!”
听到连长的命令,一排长面露难色,迟疑地说道:“连长,可是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啊,如果人手不够,万一无法完成任务怎么办?”
刘铁山瞪了一排长一眼,怒斥道:“什么任务比难民的安危还重要?难民就是我们目前最大的任务!让你去你就去,别婆婆妈妈的!要是团长问起来,有我顶着!这是我的命令,你必须护送党大人去见督帅大人!对了,你们要轮流背着党大人走,一定要确保他的安全。还有,见到督帅大人后,记得禀告他难民营急需衣被来抵御严寒。”
一排长见连长刘铁山如此生气地布置任务,心知这次任务非同小可,不敢再多言,赶忙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高声回答道:“是,一排坚决完成任务!”
话一说完,一排长迅速将自己的鲁密铳挂在肩上,然后转身快步走到党还醇身边,毫不犹豫地背起他。紧接着,他带领着自己的一排士兵,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张好古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当难民营的事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地传到成均那里时,他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他再也无法安坐于城头,心中的焦急和愤怒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
他匆匆忙忙地召集了一群人,脚步如飞地赶往窝棚区。一路上,他的心情愈发沉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难民营可能的惨状。
终于,他们抵达了窝棚区。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成均和他的同伴们都惊呆了。窝棚区内,一片狼藉,人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孩子们饿得哇哇大哭,老人们则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眼神空洞而绝望。
成均的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悲痛,他的独目不禁湿润了。这些可怜的人们,他们遭受的苦难让他想起了自己父母曾经所经历的痛苦。而如今,这里的人们不仅要忍受饥饿和贫困,还要成为建奴的奴才,失去自由和尊严。
“狗日的建奴!”成均怒不可遏地骂道,“他们简直把人当成了畜牲,甚至连畜牲都不如!”他的声音在窝棚区内回荡,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他下令赶紧煮些吃食,就去老城粮库去取,要快。
当一排长背着党还醇来到张好古面前时,他迅速而简洁地向张好古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并着重提到了急需大量御寒衣物的情况。交代完毕后,一排长向张好古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匆忙离去,继续寻找自己的连长。
张好古在听完一排长的叙述后,心中对事情的全貌有了清晰的了解。他看着眼前疲惫不堪的党还醇,心中涌起一股敬意,于是他对着党还醇深深地施了一礼,说道:“老大人,您受苦了。”
党还醇连忙摆手,谦逊地回答道:“张大人,老朽实在是受之有愧啊。我苟延残喘至今,实在是让朝廷蒙羞啊。”
张好古连忙安慰道:“党大人,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听我一言,其实活着比死去更能让人敬重啊。为国捐躯,固然是重于泰山,值得人们敬仰,但活着却需要比殉国更大的勇气啊。而且,活着所起到的作用,远远大于死去。无论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百姓,您和您的同僚们所采取的行动,都是世间的楷模,晚辈对你们深感钦佩。”
说完这些话,张好古又向党还醇深深地鞠了一躬,以表达他内心的敬意和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