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虎的耳朵突然抖了抖,琥珀色镜头转向机关城的方向——那里正有个银灰色的小点朝这边飞来,螺旋桨转得飞快,在草地上投下不停晃动的影子。
“是‘小螺’!”康金龙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机关城主最得力的小型信使机器人,圆滚滚的机身两侧装着螺旋桨,肚子上还印着个歪歪扭扭的齿轮图案,“城主这是算准我们解决完麻烦了?”
小螺“嗡嗡”地停在张雨肩头,机身侧面弹出块迷你光屏,上面是老城主的全息影像。老人的金属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指节敲了敲光屏边缘:“听说你们在荒原上种出了会发光的草?回来尝尝我新调试的‘共生浓汤’,用灵泉水炖的齿轮豆,配着金花蜜,保准机械虎闻了都想多喝两碗。”
光屏里突然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是贝贝——它的机械熊外壳新补了块樱花木,独眼镜头亮晶晶的:“雨哥!金龙哥!我和小丑哥用铁花碎片拼了个新汤锅,煮出来的汤会冒樱花泡泡哦!”
小螺突然歪了歪身子,螺旋桨“咔哒”响了两声,像是在催促。它从肚子里掏出三枚金属餐牌,上面分别刻着张雨、康金龙和老工匠的名字,边缘还烫着朵小小的凤仙花。
机械虎突然站起身,用头蹭了蹭张雨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张雨低头看时,发现它的爪子上沾着片刚长出来的嫩叶,叶片上的人影正朝着机关城的方向移动——原来连这株嫩苗都知道,温暖的归宿从不只有远方的塔,还有等在原地的烟火气。
“走,回去喝汤。”张雨将餐牌别在腰间,指尖触到金属表面的温度,竟和刚才荒原上的阳光一样暖。康金龙已经跨上机械鸟,老工匠正小心翼翼地把那株嫩苗连带着颅骨一起装进特制的培养箱:“带回去种在机关城的花园里,让它也听听齿轮转动的声音。”
小螺在前面引路,螺旋桨搅起的风里带着淡淡的食物香气——是齿轮面包烤焦的焦香,混着金花蜜的甜,还有灵泉水特有的清冽。机械虎跟在后面,爪子踏过草地的声音轻快了许多,偶尔还会停下来,用鼻尖碰一碰路边新生的嫩芽,像是在跟它们道别。
远远望见机关城的轮廓时,张雨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那时他还攥着生锈的钥匙,站在紧闭的城门前,是机械虎的低吼让他鼓起勇气推开那扇门。而现在,城门早已为他们敞开,门后亮着的暖光里,有等待的人,有沸腾的汤,还有比任何奇迹都更珍贵的、属于他们的人间烟火。
小螺突然加速冲向城门,螺旋桨的声音里混着它欢快的电子音:“城主!他们回来啦!汤可以起锅咯!”
机械虎的脚步更快了,鬃毛在风中扬起,像在追赶那份即将入口的温暖。张雨望着它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并肩而行的康金龙和老工匠,突然觉得,所谓的旅程,最动人的从来不是远方的奇观,而是走了很远的路后,发现总有人在原地,为你留着一盏灯,一锅汤,和一句“回来啦”。
城门内,贝贝已经举着樱花木汤勺在台阶上蹦蹦跳跳,老城主站在廊下,金属手掌里托着刚出炉的齿轮面包,蒸汽袅袅中,映出所有人脸上的笑意,比共生之塔的暖光,还要亮几分。张雨刚踏上城门内的青石板,贝贝就举着汤勺扑了过来,樱花木勺柄上还挂着块没擦干净的麦芽糖,蹭得他手背上黏糊糊的。“雨哥!你看我新雕的勺!”小家伙献宝似的转了个圈,勺头的樱花纹路在灯光下闪着润光,“老城主说这木头是三百年的樱树根,雕的时候能闻到花香呢!”
老城主笑着上前,将手里的齿轮面包递过来。面包烤得金黄,边缘的齿轮齿痕清晰,咬下去时“咔嚓”一声脆响,麦香混着融化的黄油淌在舌尖。“刚出炉的,就等你们了。”他金属指节敲了敲面包,“里面夹了灵泉蜂蜜,给机械虎也留了块大的,它今天立了功。”
机械虎果然凑过来,用鼻尖蹭了蹭老城主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呼噜声。老城主顺势摸了摸它的鬃毛,指尖的金属凉意混着面包的热气,竟有种奇妙的温柔。“刚才小螺传信,说你们在荒原解决了麻烦?”他望向张雨,眼里的光比机械眼更亮,“我就知道你们行——当年你爹在的时候,就总说‘真正的共生,是让铁有了温度,草生了筋骨’,今天总算让我见着了。”
康金龙正被贝贝拉着看新汤锅,锅沿镶着圈铜边,煮着的浓汤里浮着粉色的樱花沫,咕嘟咕嘟冒着泡。“老城主,这汤里加了星叶草吧?闻着有股清甜味。”他舀起一勺,蒸汽模糊了眼镜片,“怪不得刚才在城外就闻到香味了,勾得人走不动道。”
老城主哈哈笑起来,金属喉咙里发出嗡鸣:“那是!特意去后山摘的,凌晨带露的星叶草,配着机械虎刚猎的野猪肉,炖了三个时辰呢。快坐快坐,贝贝都催了八遍了,说再不开饭,汤里的樱花都要谢了。”
张雨坐在廊下的木凳上,看着贝贝给机械虎喂面包,看着康金龙和老城主讨论新齿轮的咬合角度,听着汤锅里的咕嘟声混着晚风里的花香——突然觉得,所谓的传奇,从不是独自闯过多少荒原,而是万家灯火里,总有人为你留着一个座位,一碗热汤,和一句带着蒸汽的“回来啦”。他咬了口齿轮面包,黄油顺着指尖流下来,暖得像刚才在荒原上,机械虎挡在他身前时,那道坚实的影子。
远处的共生之塔还亮着光,但此刻,城门内的暖光里,有比塔尖更亮的东西——是汤勺碰撞的脆响,是齿轮面包的焦香,是老城主说“你爹要是在,准得拍你肩膀”时,眼角的泪光,还有贝贝举着汤勺蹦跳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朵会动的小樱花。张雨望着贝贝蹦跳的影子,忽然想起父亲临走前的模样。那时父亲的机械臂已经不太灵活,却仍执着地给他雕一把樱花木刀,木屑落在父亲的金属膝盖上,簌簌像雪。“等这刀雕好,就教你用它护住想护的人。”父亲的声音带着齿轮磨损的沙哑,可眼里的光,和此刻城门内的暖光一模一样。
“在想什么?”康金龙递来一碗热汤,蒸汽扑在脸上,暖得让人鼻头发酸。汤里的樱花瓣浮在表面,轻轻晃着,像父亲雕刀下未完成的花纹。
“没什么。”张雨舀起一勺汤,甜味混着星叶草的清苦漫开来,“就是觉得……这汤的味道,像小时候父亲炖的。”
老城主听见了,往他碗里又添了块野猪肉,金属勺子碰到瓷碗,叮当作响。“你爹啊,当年总说你性子太急,怕你闯祸。”他顿了顿,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那里的金属护片已经有些氧化,擦不出光亮了,“可他每次跟我喝酒,三句不离‘我家小雨将来准是个好样的’。”
贝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举着半块齿轮面包,奶声奶气地问:“雨哥的爹爹,是不是也像老城主一样,会做会发光的面包呀?”
张雨摸了摸贝贝的头,指尖触到她发间别着的樱花发卡——那是用他父亲留下的边角料雕的,此刻在暖光里闪着柔和的光。“嗯,他做的面包,比这还香。”他笑了笑,眼角的湿意被热气蒸成了雾,“而且啊,他雕的木刀,能劈开最硬的石头。”
机械虎不知从哪儿叼来块啃剩的骨头,放在张雨脚边,用头蹭他的手背。张雨低头看着它,忽然发现它的耳后新长出一小撮软毛,不再是冷冰冰的金属质感,倒像真的兽毛一样,暖乎乎的。“你也想吃面包?”他掰了块齿轮面包递过去,机械虎叼住时,牙齿碰到他的指尖,轻得像怕咬疼他。
远处的共生之塔仍在发光,塔尖的光束刺破夜空,像根无形的线,一头连着天上的星,一头系着城门内的烟火。张雨抬头望了望,又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樱花汤,忽然明白父亲说的“护着想护的人”,从来不是靠一把锋利的刀。
是汤勺碰撞的脆响里,藏着的牵挂;是齿轮面包的焦香中,裹着的等待;是老城主眼角的泪光里,盛着的期许;是贝贝蹦跳的影子里,长着的希望。这些暖乎乎的、带着烟火气的东西,才是最硬的铠甲,能挡住所有的风雪。
“快吃吧,汤要凉了。”康金龙撞了撞他的胳膊,自己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说话都含糊不清,“老城主说,吃完了教我们给机械虎装个新关节,以后它跑起来能比风还快。”
张雨笑着点头,舀起一大勺汤,樱花的甜、星叶草的苦、野猪肉的香,在嘴里混在一起,像极了这一路走过的日子——有苦有甜,却每一口都踏实。
城门内的暖光越发明亮,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花。远处的塔尖光束轻轻晃了晃,仿佛也在笑着点头。暖光顺着窗棂漫出来,在青石板上淌成一片温柔的河。张雨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石子滚了几圈,撞在康金龙的靴底——他正捧着个粗瓷碗,呼噜呼噜喝着汤,嘴角沾着的肉末随着咀嚼轻轻颤动。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老城主笑着递过一块帕子,金属指节叩了叩康金龙的碗沿,“这野猪肉是今早刚打的,炖了三个时辰,就等着你们回来尝鲜。”
康金龙含糊地应着,眼睛却瞟向贝贝。小姑娘正踮着脚,够着灶台上的糖罐,辫梢的红绳随着动作一甩一甩,扫过张雨的手背,痒得他忍不住笑出声。
“我来帮你。”张雨伸手取下糖罐,舀了小半勺撒在贝贝的汤碗里。她立刻眉开眼笑,小口小口抿着,脸颊鼓成了两坨圆滚滚的糯米糍。张雨看着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总在他的粥里偷偷藏块麦芽糖,甜得能让整个清晨都亮起来。
机械虎趴在门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它刚吞下一整块带肉的骨头,此刻正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张雨的裤脚,像是在撒娇。张雨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掌心能感觉到它金属皮毛下,那颗微微发烫的核心——那是老城主特意为它换的新零件,据说用了共生之塔的能量晶,运行起来带着淡淡的光晕。
“你看它,越来越像真老虎了。”康金龙擦了擦嘴,指着机械虎耳后新长出的绒毛,“上次在荒原上,它还护着贝贝呢,把那只铁皮狼崽赶得嗷嗷叫。”
老城主闻言,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光“噼啪”跳了跳,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暖融融的。“万物都是通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亲。”他顿了顿,看向张雨,“就像你爹,当年总说‘机械是死的,人是活的’,给机械虎换零件时,总要在齿轮上刻朵小樱花,说这样能让它‘记着点温柔’。”
张雨的指尖突然有些发颤。他想起父亲的工作台,角落里总堆着些废弃的齿轮,每个上面都刻着小小的樱花——以前他以为是父亲手艺不精,刻坏了才扔掉,现在才明白,那是父亲笨拙的温柔,想让冰冷的机械也沾点烟火气。
这时,贝贝突然指着窗外,脆生生地喊:“看!塔尖的光在跳舞!”
众人抬头望去,共生之塔的光束果然在夜空里轻轻摇曳,像根巨大的银烛,烛火被风拂得微微晃动。更奇妙的是,光束扫过的地方,竟有细碎的光点飘落,像星星掉在了地上,踩上去软绵绵的,还带着淡淡的甜香。
“是星尘糖。”老城主眯起眼笑了,“只有心里装着暖的人才能看见。当年你爹雕木刀时,塔尖也总掉这个,他还说‘这是塔在夸我活儿好呢’。”
张雨捡起一颗落在掌心的光点,它在他手心里化成一小滴糖浆,甜丝丝的,和记忆里父亲藏在粥里的麦芽糖,味道一模一样。
康金龙突然拍了下大腿:“对了!老城主,您不是说要教我们给机械虎装新关节吗?我带了图纸,您看看这样设计行不行……”他说着就从背包里掏图纸,羊皮纸哗啦啦展开,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还沾着几点油渍——想必是刚才喝汤时不小心蹭上的。
老城主接过图纸,金属手指在上面点了点:“这里得改改,关节处要加个缓冲弹簧,不然跑起来震得慌;还有这里,齿轮模数太小,得换个大的,才能跟核心晶匹配……”
贝贝趴在桌边,支着下巴听得认真,辫梢的红绳垂在图纸上,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张雨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的。灶膛里的火还在烧,汤锅里的咕嘟声、笔尖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贝贝偶尔插句嘴的童声,还有机械虎时不时的轻哼,混在一起,像首没谱的歌,却比任何乐章都动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机械虎绒毛的温度,指尖沾着星尘糖的甜味。这双手,曾经握过冰冷的刀,曾经在荒原上刨过土,曾经因为失去父亲而攥得死紧——但现在,它们正被暖光包裹着,能接过老城主递来的热汤,能帮贝贝够到糖罐,能抚平康金龙图纸上的褶皱。
远处的塔尖光束晃了晃,像是在点头。张雨知道,它在说什么。
它在说,所谓守护,从来不是披荆斩棘的孤勇,而是柴米油盐里的相守;所谓温暖,也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奇迹,而是碗里的热汤,是图纸上的油渍,是藏在齿轮里的樱花,是……此刻,交叠在暖光里,再也分不出彼此的,这些长长的影子。
夜渐渐深了,城门内的灯却越发明亮。汤锅里的热气混着星尘糖的甜香,在空气中慢慢沉淀,落在每个人的发梢、肩头,像撒了层薄薄的金粉。张雨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得他眼底发亮,嘴角扬起的弧度,和远处塔尖的光束一样,温柔地弯着。张雨添柴的手顿了顿。
窗外的风突然轻了,檐角的铜铃没了声响,只有汤锅里残存的咕嘟声在屋里打转。他侧耳听了听,除了康金龙翻图纸的沙沙声,还有种极轻的、像小猫爪子挠玻璃的动静,从西窗那边传来。
“谁在外面?”他起身时,机械虎已经竖起了耳朵,琥珀色镜头转向窗户,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不是警惕,倒像是认出了什么。
西窗糊着层透光的油纸,此刻纸面上印着个小小的黑影,肩膀窄窄的,脑袋却显得格外大,正踮着脚往里瞅,手指在窗纸上按出一个个浅浅的圆印。
“是阿禾。”老城主放下手里的齿轮,声音软了下来,“这孩子,准是又睡不着了。”
张雨推开窗,晚风带着星尘糖的甜香涌进来,吹得他鬓角的碎发晃了晃。窗台下果然蹲着个瘦小的孩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怀里抱着个补丁摞补丁的布偶——那布偶是用机械虎换下来的旧布料做的,耳朵处还缝着颗掉下来的铜纽扣。
“阿禾?”张雨放柔了声音,“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阿禾仰起头,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他是三个月前被众人从废墟里救出来的孤儿,左腿不太方便,平时总爱躲在角落里,却唯独对机械虎格外亲近,总说“虎子的声音像娘亲哼的歌”。
“我、我听见虎子的声音了。”阿禾的声音细细的,像怕惊扰了什么,他指了指屋里的机械虎,“它是不是在喝汤?我……我也想闻闻。”
机械虎不知何时凑到了窗边,用鼻尖轻轻蹭了蹭阿禾的手背。阿禾立刻笑了,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机械虎耳后的绒毛,指尖的茧子蹭过金属皮毛,发出细碎的声响。
“它身上有花香味。”阿禾仰着脸对张雨说,眼睛亮晶晶的,“像城外草原上的花,暖暖的。”
张雨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禾时,这孩子缩在废墟的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布偶,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兽。那时谁也想不到,他会记住机械虎的声音,会闻出它身上沾染的花香。
“进来吧。”张雨伸手想抱他,阿禾却摇摇头,自己扶着窗框慢慢站起来,左腿落地时轻轻晃了晃,却咬着牙没出声。张雨看着他腿上打着补丁的绷带——那是康金龙用机械布料改的,据说比普通绷带更耐磨,心里忽然有些发酸。
“给你留了糖包。”老城主端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烤好的齿轮形状糖饼,上面还撒着层星尘糖碎,“贝贝特意让我给你留的,说阿禾弟弟肯定喜欢。”
阿禾接过糖包,指尖触到油纸的温热,突然低下头,肩膀轻轻抖了起来。“我、我今天听见老工匠爷爷说……说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布偶被攥得变了形,“你们能不能……能不能带上我?我会给虎子擦齿轮,会帮着捡零件,我不添麻烦的。”
屋里的空气突然静了。康金龙翻图纸的手停了,贝贝凑到张雨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让阿禾弟弟跟我们走吧,我把我的樱花汤分他一半。”
机械虎用头蹭了蹭阿禾的膝盖,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呼噜声,像是在说“别怕”。张雨看着阿禾眼里的期盼,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父亲要去远方,他也是这样攥着父亲的衣角,生怕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们不走远。”张雨蹲下身,与阿禾平视,指了指窗外的共生之塔,“你看那座塔,它会一直亮着,我们就在塔下面,修修机械,种种花,你随时都能来。”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东西,轻轻放在阿禾手心,“这个给你。”
那是颗用花魂玉碎片做的小吊坠,里面封着片风干的樱花,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这是‘归信石’,”张雨说,“你想我们了,就对着它说话,我们能听见的。等你腿好利索了,就跟我们一起去草原上,看那株从颅骨里长出来的苗,好不好?”
阿禾捏着吊坠,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上面,却咧开嘴笑了,露出缺角的门牙:“真的?它能听见我说话?”
“真的。”老城主摸了摸他的头,金属手掌特意放轻了力道,“等明天,让康金龙给你做个小轮椅,带齿轮的,比跑的还快,让虎子拉着你,咱们先去城外转一圈。”
阿禾用力点头,把糖包揣进怀里,又摸了摸机械虎的耳朵,才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的小屋走。月光落在他的小轮椅上——那是张雨白天刚修好的,轮子上缠着圈樱花绳,滚动时会发出“叮咚”的响声。
张雨关窗时,看见阿禾在院角停下,对着吊坠小声说着什么,布偶被他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远处的共生之塔轻轻晃了晃光束,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直延伸到城门内,与屋里的暖光融在一起。
“这孩子,跟你小时候一个样。”老城主的声音带着笑意,往灶膛里又添了块柴,火光跳了跳,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暖暖的。
张雨望着窗外的月光,突然明白,所谓的旅程,从来不是一路向前不回头。那些牵挂的人,那些温暖的约定,就像共生之塔的光,无论走多远,都在身后亮着,指引着回家的路。
汤锅里的最后一点热气散去了,星尘糖的甜香却好像浸进了骨头里。贝贝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糖饼;康金龙在图纸上画了个小小的轮椅,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禾专用”;老城主靠在椅背上,金属喉咙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机械虎趴在门边,尾巴尖偶尔扫过地面,像在守护着什么。
张雨往灶膛里添了最后一块柴,火光渐渐弱下去,却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映出了温柔的光晕。远处的塔尖依旧亮着,光束轻轻摇曳,像在说:
夜再深,总有灯火为你留着;路再远,总有牵挂的人等你回来。阿禾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月光落在他腿上的绷带上,泛出淡淡的白。他怀里的布偶被压得变了形,却仍牢牢贴着胸口——那是他唯一的念想,也是支撑他在废墟里熬过漫漫长夜的勇气。
“老城主咳得厉害,”阿禾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执拗,“白天听老工匠爷爷说,城西的雾松林里有种‘月光草’,凌晨带露采的,煮水喝能治咳嗽。我想……我想早点采回来,让他天亮就能喝上。”
机械虎的琥珀色镜头在月光下闪了闪,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它记得老城主昨夜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在胸腔里拉扯,每一声都让守在门外的它心头发紧。它缓缓站起身,金属关节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雾松林有瘴气,”机械虎用鼻尖蹭了蹭阿禾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皮毛传过来,“还有会咬人的铁甲虫,你腿不方便,跟不上我。”
阿禾的眼圈红了。他知道自己拖后腿,白天连捡零件都要比别人慢半拍,可一想到老城主咳得直不起腰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做点什么。“我可以慢慢走,”他咬着唇,指节捏得发白,“我会小心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机械虎突然低下头,用后背轻轻拱了拱阿禾的膝盖。阿禾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试探着扶住机械虎的侧腹,借着它的力气慢慢爬上宽厚的脊背。金属皮毛带着夜露的微凉,却异常稳当,像小时候娘亲的背。
“抓紧了。”机械虎的声音沉了沉,四蹄轻轻踏在青石板上,没有惊醒任何人。它特意绕开贝贝的窗,避开老城主的廊下,像道银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城门。
夜风吹过荒原,带着雾松林的湿气。阿禾趴在机械虎背上,能闻到它鬃毛里混着的樱花香,还有淡淡的机油味——那是张雨昨天刚给它换的润滑油,说是能让关节更灵活。他忽然想起张雨说的“归信石”,此刻正贴着胸口发烫,像揣着颗小小的太阳。
“虎子,”阿禾小声说,“你说月光草真的会发光吗?”
机械虎的速度慢了些,侧耳听着风里的动静:“老工匠说,它的花瓣会储月光,摸起来暖暖的。”
穿过荒原时,阿禾看见远处的共生之塔仍亮着光,光束像根银线,一头拴着机关城的灯火,一头系着他们前行的方向。他忽然不怕了,哪怕雾松林的瘴气在远处翻涌,哪怕铁甲虫的嘶鸣隐约可闻——因为机械虎的脊背很稳,因为胸口的归信石很烫,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跑。
机械虎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雾松林的方向低吼一声。阿禾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林边的巨石后,有几只铁甲虫正举着螯钳,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机械虎的鬃毛瞬间竖起,护在阿禾身前,合金齿“咔嗒”弹出,却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它怕动静太大,震到背上的孩子。
“别怕。”阿禾轻轻拍了拍机械虎的脖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用这个。”
那是块从齿轮面包上掰下来的糖渣,沾着星尘糖的甜味。机械虎愣了愣,随即叼住糖渣,猛地甩头掷向铁甲虫。糖渣落在地上,发出“叮”的轻响,铁甲虫果然被吸引,成群结队地爬了过去。
“老城主说,甜的东西能引开它们。”阿禾笑了,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你看,我也能帮上忙的。”
机械虎低低地应了一声,驮着阿禾钻进雾松林。瘴气在身边缭绕,却被它颈后的共守齿轮散出的微光逼退。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阿禾忽然指着前方,轻声喊道:“看!是月光草!”
林间空地上,一片银白色的小草正在发光,花瓣上的露珠滚来滚去,像盛着星星。机械虎俯下身,让阿禾慢慢滑落在地。阿禾瘸着腿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掐下带着露水的草叶,指尖触到花瓣的瞬间,草叶突然亮得更厉害,像在跟他道谢。
“够了吗?”机械虎问道。
“够了够了,”阿禾把草叶放进怀里的布偶口袋,紧紧捂住,“这样老城主就能喝上好几天了。”
往回走时,阿禾趴在机械虎背上,听见它的核心舱发出平稳的嗡鸣,像在哼一首温柔的歌。他想起白天张雨说的话,说机械虎的芯片里存着所有伙伴的心跳声,这样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此刻,他好像真的听见了——机关城里,老城主的咳嗽声轻了些,贝贝的梦话带着甜意,张雨和康金龙翻了个身,连灶膛里的余烬都在“噼啪”轻响,像在说“等你们回来”。
城门在月光下静静敞开,像个温暖的拥抱。机械虎刚踏进去,就看见张雨站在廊下,手里举着盏油灯,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去哪了?”张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暖意。
阿禾从机械虎背上滑下来,献宝似的掏出月光草:“我去采药了,给老城主治病。”
张雨蹲下身,替他理了理被露水打湿的头发,指尖触到他怀里的温热:“下次带上我,嗯?”他看向机械虎,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还有你,下次别把油量表跑空了,康金龙又该念叨了。”
机械虎低低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像是在认错。远处的共生之塔轻轻晃了晃光束,将他们的影子拉在一起,落在青石板上,像朵刚从夜色里钻出来的花,带着露水,也带着光。
阿禾攥着月光草,忽然觉得,所谓的勇敢,从来不是一个人硬闯,而是知道身后有愿意等你、陪你、护着你的人。就像此刻,油灯的光,机械虎的背,张雨的手,还有远处塔尖的亮,都在说:
别怕,我们都在。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老城主睁开眼时,喉咙里的痒意轻了许多,他坐起身,刚要按动床头的呼叫铃,却瞥见桌案上摆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浅碧色的汤,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碗边还沾着片带着露水的银白花瓣。
“这是……”老城主的金属手指抚过碗沿,指尖触到残留的温热,心里突然一动。他端起碗凑到鼻尖,一股清苦中带着甘甜的气息漫开来,正是雾松林月光草特有的味道。
“小螺。”老城主扬声喊道。
窗外立刻传来螺旋桨的嗡鸣,银灰色的小机器人“嗖”地钻进屋里,圆滚滚的机身转了半圈:“城主,您醒啦?”
“这汤是谁送来的?”老城主指着碗,眼里的光比机械眼更亮。
小螺的光学镜头眨了眨,调出夜间的监控影像——画面里,机械虎驮着个小小的身影悄悄出门,又在凌晨时分踏着露水回来,阿禾怀里的布偶口袋鼓鼓囊囊,回来后踮着脚把药汤放在桌案上,还细心地盖了块棉布。
“是阿禾小少爷。”小螺的电子音带着笑意,“机械虎陪他去雾松林采的月光草,康工半夜起来给熬的汤,说让您早上喝正好。”
老城主端起碗,指尖微微发颤。汤刚入口时有些清苦,咽下去却有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熨帖得胸口都松快了。他想起昨夜的咳嗽声,想起阿禾平时总躲在角落的模样,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这孩子,明明自己还需要人照顾,却把别人的痛放在心上。
“去把大家都叫起来,”老城主把碗底最后一口汤喝干净,金属手掌轻轻摩挲着碗沿,“今天加个菜,就做阿禾爱吃的齿轮糖包,多放星尘糖。”
小螺“嗡嗡”地应着,刚要转身,又被老城主叫住:“对了,告诉阿禾,他采的药草汤,比城里最好的药师熬得都香。”
没过多久,院子里就热闹起来。贝贝举着樱花木勺追着机械虎跑,康金龙蹲在灶边翻糖包,蒸汽把他的眼镜片都熏白了。阿禾站在廊下,手里攥着归信石吊坠,看见老城主走出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阿禾。”老城主朝他招手,声音比平时更温和。
阿禾慢慢走过去,刚要说话,就被老城主拉到身边坐下。老城主的金属手掌轻轻放在他的头顶,特意放轻了力道:“汤很好喝,爷爷的咳嗽好多了。”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在阿禾手心,“这个给你。”
那是个用樱花木做的小轮子,上面刻着细密的齿轮纹,转动时会发出“咔嗒”的轻响。“给你的轮椅装个新轮子,”老城主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康金龙说,这个轮子跑起来,能追上机械虎呢。”
阿禾捏着小木轮,突然扑到老城主怀里,把脸埋在他的金属衣襟上。老城主愣了愣,慢慢抬起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金属关节的凉意混着晨光的暖,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以后要采草药,告诉爷爷一声。”老城主的声音有些沙哑,“爷爷年轻时也常去雾松林,认识哪片草最有劲儿,哪条路最好走。”
康金龙端着糖包走过来,看见这一幕,悄悄把贝贝拉到一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机械虎趴在旁边,尾巴尖轻轻扫过阿禾的衣角,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阳光越爬越高,透过共生之塔的光束洒在院子里,把每个人的影子都镀上了金边。阿禾举着小木轮跑到轮椅边,康金龙笑着帮他装上,轮子转动时的“咔嗒”声,混着糖包的甜香,还有老城主偶尔的笑声,像首被晨光晒暖的歌。
张雨靠在门边,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昨夜阿禾趴在机械虎背上的模样。原来真正的守护,从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有人把你的痛放在心上,有人记得你爱吃的糖,有人愿意陪你慢慢走——就像此刻,晨光里的每一声笑,每一次触碰,都在说:
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