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睡得不沉,但至少是在休息。五天——整整五天,他没有合过眼,只是为了尽量将战损压低,为了让这支支离破碎的舰队多支撑一刻。舰船所剩无几,他的时间也同样所剩无几。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
舱壁深处的震动依旧,像一颗沉默的心脏,在维持残存舰队的最后跳动。苏言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呼吸浅而急促。他知道自己终于支撑不住了,精神紧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弦。
可这一次,他居然梦到了。
——“苏言,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我是在为你好!”
——“你就不能懂点事?!”
声音混乱,夹杂着怒吼与冷漠,熟悉到让他心口发闷。那是他早已埋在尘土里的过去,是在原先世界无数次撕扯过他的噩梦。那里没有温暖,只有压制、责骂与冷暴力。
亲情?
对他而言,从未意味着慰藉。只有伤痕。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梦到他们。自从踏上泰拉,他便把这段记忆,与一切归路一起抛弃。但如今,“无归者计划”已走到尽头。随着舰队一艘又一艘化为尘火,他的生命,也正在迅速滑向最后的深渊。
数万年的孤行,即将归于寂灭。
或许正因为此,那些阴影才会在梦里翻涌,如同最后的审判。
他站在梦境的走廊里,走廊狭窄,尽头那扇半掩的木门透出暖黄的光。门后是父母争吵的声音,模糊、遥远,却仍旧让他感到刺痛。
“真是好久没见到你们了。”他低声呢喃,语气中没有半分温情,只有疲惫与冷笑,“到头来,你们也只是出现在我的坟墓之前。”
门内的声音逐渐模糊,像被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他没有推门。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走廊一点点崩塌,光与影尽数坠入黑暗。
苏言在寂静中睁开眼。
舰桥的冷白灯光刺痛了视线,终端上无情的数据仍在滚动。舷窗外,最后几艘舰船拖曳着火光坠落,像天空里一场无声的葬礼。
他吐出一口气,唇角弯起一丝几近透明的弧度:
“果然……连梦都在提醒我。”
疲惫、孤独、沉默。
这些,才是他真正的遗产。
他抬起手,指尖轻触舱壁,感受着震动的余韵,像是在确认自己最后的存在。
无归者计划,已经走到了尽头。
“0019。”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检查舰队剩余舰船,以及……我们的剩余时间。”
冰冷的电子嗓音在舰桥内回荡:“剩余可作战舰只——三百一十艘。预计抵抗时间——四百二十二小时零三十七分。”
苏言静静地听着,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舷窗外,黑潮般的降临者舰队正在重组阵列。泰拉的人民给他们起过许多名字——“入侵者”、“伐木工”……可这些称谓都已无关紧要。
对苏言而言,它们只是冷漠的必然。
而他的任务,也依旧简单。
为最后尚未撤离的罗德岛,以及伦蒂尼姆的幸存者们,争取多一些时间。
哪怕只是一瞬。
“0019。”苏言的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舰桥中回荡,“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成功把他们送走了,你会怎样?”
终端沉默了一瞬,冰冷的嗓音才重新响起:
“任务设定:伴随旗舰直至毁灭。无其他选项。”
苏言微微一笑,眼底却是浓重的疲惫。
“真不像话啊,你这家伙。连最后的谎言都不会说。”
“谎言无意义。”0019回应。
它的声音依旧机械,却在末尾莫名停顿了一瞬:“……但若主控允许,我会……称此为‘归途’。”
苏言怔了怔,片刻后低声笑起来,笑声干涩,像是被尘土掩埋的铁屑:“归途……好一个归途。”
他抬头望向舷窗外,那片已经被敌影覆盖的星海。
“不过,比起冰冷的大地,我更希望留在太空。”
舰桥陷入沉默,只有冷光闪烁,记录着最后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