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二十四年夏,帝崩。
太子夏天于大行皇帝灵前继位,次年改元天威。
太子妃慕蓝册立为后。
寻龙帮前军师韩智良,因雁门关退辽之功,擢封少师;卫将军郑直晋上将军。
韩府厅堂。
韩智良甫归,便见帮主游子龙偕夜长风、牛大力、段义等人静候。
夜长风指尖轻叩佩刀,眼风扫过韩智良一身簇新的金紫蟒袍,唇角微勾:“韩少师!这身行头一穿,倒叫咱们这些草莽瞧着眼生。只不知往后酒聚,可还能大碗痛饮、放声论事?”
韩智良无奈卸下玉带递与仆从,转身时眉宇难掩疲色,笑意却温煦如旧:“长风莫要取笑。我韩智良是何人,诸位岂不知晓?此袍不过朝廷恩赏,脱下它,我仍是寻龙帮军师,是与诸位同生共死的兄弟。”
游子龙浅啜清茶,目光沉静落于韩智良身上:“智良勿怪。长风是忧你受官场羁绊。朝廷倚重,江湖亦需你斡旋,此担尤胜往昔。”他搁下茶盏,语转郑重,“然寻龙帮,永是你后盾。”
牛大力朗笑道:“陛下豁达,不拘俗礼!智良受封,是替江湖争光!往后大碗酒只管喝!俺这身力气,若有驱策,万死不辞!”
韩智良正色道:“牛大哥言重!雁门关若非你以金刚不坏神功硬撼辽军先锋,焉能速稳阵脚?此情铭记于心。”他目光扫过众人,“若将来朝野江湖起波澜,少不得借重牛大哥神威!”
韩智良又道:“对了段公子,镇南王也进京了。”
段义惊道:“我父亲?他怎会突然进京?前月家书还说要镇守南疆,防备蛮族异动……”话音未落,已攥紧了腰间玉佩,眸中闪过一丝忧色。
牛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头,朗笑道:“三弟莫怕!镇南王手握南疆十万兵权,又是异姓王,此番进京定是喜事。说不定是陛下念他戍边辛苦,召来京中享几日清福呢?”
想当年段浪曾凭一己之力击退安南大军,军功赫赫,受封异姓镇南王,这份荣宠在本朝实属罕见。更难得的是他武学造诣精深,一阳指出神入化,六脉神剑收发由心,在陛下亲设的通天阁武榜之上稳居第五,江湖与朝堂无不叹服。
段义听及此处,眉宇间的忧色稍缓,却仍蹙眉道:“父亲的武功自然毋庸置疑,只是通天阁排名素来牵动各方势力,他位列第五,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牛大力叹道:“俺出道多年,才排进前三十,气死俺了。”
夜长风笑道:“我在牛大哥后面呢。”
韩智良温声道:“通天阁武榜虽牵动人心,却也未必是祸。镇南王武功卓绝,又有南疆军权傍身,寻常人即便觊觎,也得掂量掂量。”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段义,“何况陛下新登大宝,正需倚重老成宿将,镇南王进京,或许另有深意。”
段义沉吟道:“但愿如此。只是父亲性子刚直,最不喜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怕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余下一声轻喟。
游子龙适时开口:“段公子放心,若镇南王有需,寻龙帮在京中也有些眼线,或能帮衬一二。”他指尖轻叩桌面,“江湖与朝堂虽隔着重山,却也难免牵连,咱们早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
楚少羽移到窗前,负手仰望窗外星空,悠然道:“在杀死尹世明的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踏上另一段人生的旅途。却也清楚,我们已与几股恶势力纠缠不清,卷入了大时代的漩涡,避无可避。要么自尽,要么面对,别无他路。” 他别过头来瞧刘星雨,见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讶道:“为何这样望我?”
刘星雨霍地站起,正色道:“因为刚才你显露出一代高手的气势和风范,难得的是那份流畅自然。”
楚少羽微笑道:“不过是些心里话罢了,哪谈得上什么高手风范。倒是你,刚才那眼神,倒像是瞧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刘星雨用力一拍他肩膀,哈哈笑道:“可不就是稀世珍宝么?能把生死抉择说得如此透彻,更能坦然直面。这份心性,可比那些只知舞刀弄枪的莽夫强上百倍!说起来,不如趁这月色,去城南‘万仙楼’喝上几杯?”
楚少羽明知他故意岔开话题,仍忍不住失声叫道:“什么?这时候去喝酒?”
刘星雨放开搭在他肩头的手,靠在窗栏上,目光投向茫茫月夜,眼中闪动着光芒:“正是要这时候去!想想看,咱们既已卷入这漩涡,往后怕是连安稳喝酒的日子都少了。趁现在还有几分闲情,不如痛饮一场!明日起来,也好有气力对付那些牛鬼蛇神。”
楚少羽苦笑道:“你倒是会苦中作乐。罢了,左右也无睡意,便陪你去喝几杯。”
刘星雨笑着摇头:“这可不是苦中作乐,是养精蓄锐。酒能壮胆,亦能暖心。咱们喝了这顿,往后不管遇上什么,心里总能多一分底气。”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庭院中已响起兵刃交击的脆响。楚少羽与刘星雨并肩立于廊下,目光落在场中三人身上。
云中海手持长枪,枪尖吞吐寒芒,一招“灵蛇出洞”直取铁心寒面门,势如疾风;铁心寒不慌不忙,横刀一架,厚实的刀身稳稳架住枪尖,手腕一翻,刚猛力道便沛然而生,逼得云中海撤枪回防。
一旁的白秋露身形灵动如蝶,双掌翻飞,裹挟着柔韧内劲,时而穿梭于两人之间拆解攻势,时而趁隙递掌,逼得云中海与铁心寒不得不分神应对。
“中海枪法虽快,却过于急躁,”楚少羽沉声道,声音清晰地传入场中,“方才铁心寒那记‘沉雷式’明显留有后招,你若执意强攻,只会落入圈套。”
刘星雨则看向白秋露,扬声道:“秋露掌法够巧,但内劲不足,方才那一掌若能再沉三分,铁心寒的刀势便不会那般沉稳了。”
三人闻言心头一凛,招式间顿时多了几分谨慎,攻守节奏也沉稳下来。
车队驶出北门,直奔上游的望江亭。
刘星雨见楚少羽不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色还显得有些苍白,问道:“你在想什么?”
楚少羽犹豫半晌,终于道出:“我忽然想起吴雁泽,他究竟为谁出力办事呢?”
刘星雨皱眉:“这老狐狸滑不溜丢,上次交手就瞧着他身法诡异,不像寻常江湖路数。你怀疑他背后有人?”
楚少羽回头朝城外码头处深深望了一眼,说道:“他在码头那处暗桩,足足布了二十名好手,寻常帮派哪有这等手笔?我总觉得,他不止是为了自己牟利。”
刘星雨沉吟道:“若说背后势力,无外乎朝中权贵,或是隐在暗处的秘组织。前阵子尹世明的事,他也掺了一脚,说不定两拨人本就有关联。”
楚少羽道:“我更倾向于后者。吴雁泽武功路数诡谲阴狠,倒像是‘影阁’的手法。只是影阁素来只认钱不认人,怎会掺和到这些事里来?”
刘星雨分析道:“或许并非影阁本身,而是有人买通了他们。想想看,咱们此去望江亭,难保消息不走漏。吴雁泽若真是受人指使,说不定就在前面等着给咱们下绊子。”
楚少羽动容道:“你是说,有人不想让咱们去望江亭?那地方究竟藏着什么?”
刘星雨点头:“难说,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等下让车队放慢速度,我先带两个人去前面探探路。”
到黄昏回府,铁心寒向他们报告道:“下属们遵照两位帮主吩咐,在望江亭周遭三里内仔细探查过了。亭中未见异常,只是西侧竹林里发现几处新踩出的脚印。从鞋印深浅判断,约莫七八人潜伏过,脚尖均朝亭内方向,显是盯梢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沿江水道也查了,下游五里处停着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船上没人,却在舱底搜出些沾了油脂的火折子,绝非寻常渔民之物。属下已扣下船只,派人看守。”
楚少羽与刘星雨对视一眼,前者问道:“那些脚印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是否带有武功底子的痕迹?”
铁心寒道:“落脚轻稳,确有章法,像是受过专门训练,不像寻常江湖混混。只是现场被傍晚的露水打湿,未能留下更清晰的痕迹。”
“这群龟孙子!”刘星雨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明明在望江亭外布了眼线,却按兵不动,绝非不敢动手!”
楚少羽接口道:“他们在等。要么是在等一个更有利的时机,要么……是在等帮手。”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除非在等待援手,否则没理由放过城外袭杀的机会。
刘星雨倒抽一口凉气:“能让吴雁泽那伙人耐着性子等的,来头怕是不小。难不成是影阁的主力到了?”
楚少羽皱眉:“未必是影阁。若真是影阁,以他们的行事风格,绝不会这般拖沓。我倒觉得,更可能是朝堂上的势力——他们行事顾忌多,需谋划周全才敢出手。”
刘星雨抓了抓头:“不管是哪路妖魔鬼怪,总归是冲着咱们来的。难不成他们也盯上了望江亭那处?”
楚少羽道:“多半如此。看来望江亭藏着的东西,比咱们预想的更重要。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们的援手何时到,又会从哪个方向来。”
刘星雨叹道:“本以为望江亭之行能顺顺当当,没成想又被这群人缠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楚少羽眉头紧锁:“关键是咱们至今摸不清对方底细,连等的援手是谁都不知道,这般被动下去,迟早要吃大亏。”
刘星雨正色道:“要不咱们先下手为强?今晚我带些人手,去那艘扣下的乌篷船附近蹲守,说不定能钓出几条鱼来。”
楚少羽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我只是心中隐有不祥的预感,仅此而已。”
刘星雨霍然起身:“总不能坐以待毙!你心里若有别的想法,尽管说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楚少羽身躯微震:“那就不用兜圈子。还记得今早刚出城时,你问我在想什么吗?我答你是想起吴雁泽,其实那念头是后起的。当时我真正注意的是码头角落里停着一辆青篷马车——车帘一角绣着半朵银莲,那是‘幽莲教’的标记!”
刘星雨先是一惊,随即恍然:“原来你早有所见!幽莲教近年在江北一带势力扩张,行事阴狠。若真是他们掺和进来,倒能说通吴雁泽为何要等援手了——这伙人行事最讲究群起而攻之,从不单打独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