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端上面食,却未离去,垂手恭敬道:“几位客官,小店今日有刚猎得的野味,肉质极鲜,可要尝尝鲜?”
刘星雨一怔,心中暗忖:这伙计殷勤得古怪,特意点明是新鲜野物,莫非有诈?
楚少羽目光微凝,旋即淡然道:“多谢美意。我等行路仓促,用些面食便好,不劳费心。”他心下警铃大作,这伙计的举动绝非寻常揽客。
刘星雨忙笑道:“少羽,你也忒谨慎了。伙计一片好意,尝尝也无妨嘛。”话虽如此,他心底也掠过一丝异样。
牛大力刚欲开口,邻桌忽传来一声朗笑:“几位朋友,何必如此拘谨?”只见一位身着锦缎的中年男子含笑起身,踱步而来,身后两名魁梧护卫如影随形。
男子拱手道:“在下云中城商贾,方才偶闻几位高谈,似是童家堡的英雄?幸会幸会!”
楚少羽起身还礼,沉声道:“阁下过誉。我等不过童家堡寻常子弟,不知有何见教?”
男子笑容和煦:“见教不敢当。寒舍就在左近,备有薄酒,欲邀几位一叙,共话江湖,不知可否赏光?”
刘星雨面露踌躇,望向楚少羽。牛大力却已不耐:“俺们正吃着呢!有话就在这儿说,跑你家作甚?”
男子笑容不变:“壮士快人快语。寒舍不远,酒菜也便宜些。在下素仰童家堡威名,只想结识几位豪杰,绝无他意。”
楚少羽目光在男子脸上停留一瞬,缓缓道:“既蒙盛情,便叨扰片刻。然我等身有要务,恐难久留。”他心知此人来路不明,但既已搭上,不如探其虚实。
***
宅邸果然不远,门庭开阔,灯火煌煌。男子引众人入厅,分宾主落座,侍女悄然奉上香茗。
男子轻呷一口茶,目光扫过众人,状似随意道:“实不相瞒,在下与西辽那边,也有些微生意往来。听闻童家堡与西辽交恶,不知几位此来云中城,可是为战事奔忙?”
楚少羽心中一凛,暗道“果然”。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下误会了。我等奉命采办些寻常物资,与战事无涉。”
男子嘴角微扬,目光却陡然锐利如鹰隼,直刺楚少羽:“哦?可城中风传,童家堡正广募勇士,欲与西辽决死一战。似几位这般身手,岂会仅为采买奔波?”
“嘭!”牛大力霍然起身,须发皆张:“你这话啥意思?信不过俺们?!”
男子连忙起身拱手,赔笑道:“壮士息怒!在下绝无此意,不过忧心时局,想探听些实情罢了。”
楚少羽抬手按下牛大力,声音沉稳:“阁下既与西辽有往来,当知其势大。我等微末之力,但求保境安民,别无他图。”
男子颔首,正色道:“童家堡忠勇,令人钦佩。然西辽铁骑势大,强抗恐非良策。在下倒有一拙见,或可解童家堡之危,不知几位可愿一听?”
楚少羽眸中精光一闪:“愿闻其详。”
男子压低声音:“在下与西辽军中几位将领,尚有几分薄面。若能从中斡旋,令双方罢兵议和,岂非两全?童家堡只需略表诚意,西辽那边,在下自有办法说项。”
刘星雨眉头紧锁:“阁下是要我童家堡向西辽低头?断无可能!我等宁可玉碎,也绝不屈膝!”
男子摆手:“壮士言重了!非是低头,乃是各退一步,免却生灵涂炭。童家堡亦可腾出手来,料理他务。”
楚少羽沉吟片刻,拱手道:“阁下高义,我等心领。然此等大事,非我等可决,须速报童将军定夺。”
男子展颜一笑:“理当如此!那在下便静候佳音。”说罢击掌,立时有仆役鱼贯而入,珍馐美酒顷刻摆满桌案。
席间,男子频频举杯,言语间旁敲侧击。楚少羽等人虚与委蛇,只谈风月,不涉要务。
宴罢辞行,男子亲送至门外,笑容可掬:“几位朋友,还望细思在下之言。寒舍大门,随时为诸位敞开。”
楚少羽抱拳:“多谢款待,告辞。”众人转身,身影迅速没入街巷暗影。
待脚步声远去,男子脸上笑意瞬间冰封,眼中戾气翻涌,冷哼道:“哼,童家堡……给脸不要脸!既然不识抬举,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他猛地转身,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
夜色如墨,众人疾行于云中城幽深的巷道。两侧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人影拉扯得鬼魅般忽长忽短。
“那姓王的绝非善类,”刘星雨压低嗓音,心有余悸,“句句试探,包藏祸心!”
楚少羽颔首,眉峰紧锁:“他与西辽勾结,刻意拉拢,只为刺探童家堡虚实。所谓议和,不过幌子。”
牛大力五指紧攥伏魔棒,骨节爆响:“早知如此,方才就该一棒敲碎他天灵盖!省得如今憋气!”
“不可妄动!”游子龙目光锐利扫视四周,“此乃他巢穴。方才席间,其护卫腰佩西辽弯刀,已是明证。”
楚少羽骤然止步于岔路口:“事不宜迟,即刻离城!姓王的必有眼线,若被缀上,归途必生变故。”
“可伤药箭矢……”刘星雨急道,“堡中急等!”
“性命为重!”楚少羽断然道,“城中商户恐多与其勾连,采买无异自曝行踪。前行三十里驿站,或可补给。”
话音未落,巷口火光骤亮,杂沓脚步声裹着呼喝汹涌而来!
“追兵!”游子龙低喝,拽着众人闪入右侧窄巷,“这边通后门!”
窄巷仅容一人,两侧高墙夹峙。刚奔出数十步,身后怒喝已至:“抓住童家堡奸细!”
牛大力回身,伏魔棒挟风雷之势猛砸巷壁!
“轰!”
砖石迸溅如雨:“狗贼!找死!”
“走!”楚少羽一把拽住他,“休要纠缠!”
冲出窄巷,眼前豁然一片荒废菜园。后门近在咫尺,却有两名持刀汉子把守。
“闯过去!”刘星雨长剑铿然出鞘,率先扑上。剑光一闪,左侧汉子踉跄跌退。右侧那人刀锋方举,已被楚少羽一剑挑飞兵刃,顺势踹翻在地。
“开门!”游子龙冲到木门前,发力猛拽门闩。
“咔嚓!”
门闩断裂。众人刚冲出后门,菜园内已涌入数十火把,映亮姓王男子狞笑的脸。
“向东!入林!”楚少羽指向远处黢黑的山影。
夜风呼啸,旷野上亡命狂奔。身后喊杀声与火光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三里地转瞬掠过,黑沉沉的密林轮廓终于迫近。
“快进林子!”楚少羽猛推众人,自己却霍然转身,长剑呛啷出鞘,“我断后!”
刘星雨急呼:“同进退!”
“再拖皆陷!”楚少羽厉喝如刀,“林内汇合!”
牛大力钢牙一挫,硬拽着刘星雨没入黑暗。游子龙深深看他一眼,身形亦如鬼魅般消失于林间。
楚少羽独立荒野,衣袂在风中猎猎狂舞,剑锋斜指大地,静候追兵。火把光芒逼近,为首数骑冲到丈许之地,他身影骤然模糊,剑光如冷电匹练乍现!
“叮当”数声,冲在最前的追兵兵刃脱手,骇然后退。
“楚少羽!插翅难飞!”姓王的在火光后厉声狞笑,“束手就擒,留你全尸!”
楚少羽一声冷笑,剑光虚晃,身形已如离弦之箭倒射入林。数支劲矢破空尖啸,擦着他肩头钉入身后树干,箭羽剧颤!
***
林内漆黑如渊,唯有惨淡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破碎光斑。楚少羽辨明方向疾行,身后追兵的喧嚣渐渐被林涛吞没。
不知奔行多久,前方树影中传来低唤:“少羽?”
“是我。”楚少羽循声掠去,见刘星雨三人隐于巨树之后。
“甩脱了?”牛大力胸膛起伏如风箱。
“暂避锋芒,”楚少羽警惕环顾,“彼辈必搜山,须速离此地。”
未及喘息,密林深处陡然传来急促蹄声,由远及近!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彪人马破开夜色而来。为首一骑越众而出,骏马长嘶,鞍上端坐一女将,红披风猎猎如火,正是英姿飒爽的吕家小姐——吕凤稚!
刘星雨眼中狡黠一闪,朗声笑道:“巧了!容我引见,这位便是名动北疆的吕凤稚吕大小姐!” 他忽地搂住楚少羽肩头,促狭道:“这位是我表弟楚少羽,模样够周正吧?”
吕凤稚见他避重就轻,又出言轻佻,玉面一寒,娇叱道:“念尔等尚无大恶,即刻离境!否则本小姐一声令下,尔等休想生离此地!”
刘星雨猛拍额头:“哎呀!瞧我这记性!” 他神色一肃,指向楚少羽:“这位是楚少羽,我过命的兄弟!智勇双全,胆识过人!”
吕凤稚竟未动怒,眸光如电,在刘星雨脸上停留片刻,忽地转向楚少羽:“久闻楚公子落马坡一役,运筹帷幄,助童将军阵斩萧兀纳,智勇卓绝。如今西辽大军压境,童家堡危如累卵,不知楚公子可有退敌良方?”
楚少羽神色淡然:“吕小姐谬赞。落马坡乃众兄弟齐心之功,非楚某一人之力。至于退敌之策,唯在凝聚人心,共御强虏。”
吕凤稚轻叹:“西辽势大,仅凭童家堡与诸位,恐独木难支。我吕家在北疆薄有根基,本欲施以援手,然观尔等行止轻慢,倒似本小姐多事了。”
刘星雨奇道:“吕大小姐何出此言?若得吕家相助,我等求之不得!方才见你面罩寒霜,还道是问罪而来……”
吕凤稚终是忍无可忍,怒叱道:“住口!”
刘星雨嘻嘻一笑,扯着楚少羽衣袖作势欲走。
“站住!”吕凤稚娇叱声落,蹄声再起,三、四骑已自侧翼包抄而至,封住去路!
刘星雨倏地松开楚少羽,身形如标枪般钉在原地。五指按上刀柄的刹那,周身气质陡然剧变!方才的嬉笑油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凝。虎目精芒电射,面容冷峻如铁,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磅礴气势轰然扩散开来!夜风仿佛在此刻凝滞,林间只余他刀锋般的目光与那深不可测的气场。
吕凤稚心头剧震,这一瞬间,她仿佛完全不认识眼前之人。那个惯常嬉皮笑脸的刘星雨消失了,此刻立于她面前的,分明是一位无惧风暴、睥睨群雄的盖世豪杰!
刘星雨哈哈一笑,领着众人转入一条僻静小巷。众人倚墙而坐,稍作喘息。
楚少羽揉了揉发麻的双腿,微笑道:“吕小姐性子是急了些,但听其言,吕家确有相助之意。若得吕家臂助,童家堡肩头重担,当可卸下几分。”
刘星雨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筋骨噼啪作响,油然道:“那是自然!吕家在北疆根基深厚,人脉广布,得他们援手,无异平添一支强兵。只是这位大小姐的火气嘛……”他啧啧两声,“够冲!”
牛大力一拍大腿,声震巷壁:“嘿!烈马才好骑!扭扭捏捏反倒不爽利!只要能砍辽狗,管她脾气多爆,俺老牛都竖大拇哥!”
游子龙沉声道:“吕家态度尚不明朗。吕小姐虽有相助之语,却未言明如何施为。此事牵连甚广,需回禀童将军,谋定后动,方为上策。”
刘星雨摆摆手:“管他呢!多一个帮手总没错。眼下要紧的,是琢磨透那兽皮卷轴的玄机!”
楚少羽将卷轴在手中掂了掂:“急也无用。此物牵连甚深,需寻个清净所在,细细参详。当务之急,是速离云中城,免生枝节。”
刘星雨嘻嘻一笑,眼中闪过狡黠:“还是你思虑周全。走!寻条僻静路径出城,让那姓王的扑个空,干瞪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