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之中,蒙古世子的脸色像淬了冰的铁块,泛着青黑。
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的汗水却顺着皮质纹路不断往下淌。
远处的厮杀声早已稀稀拉拉,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马蹄声——那是己方队伍溃散后撤的响动。
他麾下的骑兵曾像草原上最迅猛的狼群,如今却像被惊散的羊群,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顺着来时的路仓皇逃窜。
“撤……撤吧……”
世子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不是没经历过战事,可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望远镜里的景象还在眼前晃荡:华夏军的队列像铁铸的墙,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比最烈的寒风还要刺耳,己方骑兵冲上去,就像投入烈火的枯草,连点火星都没溅起来就化了灰烬。
他低头看了眼腹部的伤口,绷带早已被血浸透,疼得他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去,但更疼的是心口那股憋闷——那是属于草原雄鹰的骄傲被生生折断的滋味。
他这次带来的是阿尔山部落的全部家当。
三百顶蒙古包随大军移动,八千骑兵是部落最精锐的力量,连族里最擅长锻造的工匠都带着二十车箭矢随军出征。
原本是想给在扎兰屯蹦跶的华夏军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草原的规矩,可如今倒像是自己撞在了铁板上。
损失的三四万人看似不多,可对总人口不足十万的阿尔山部落来说,相当于断了一条胳膊。更要命的是名声,往后草原上的部落提起他,怕是只会笑他自不量力。
“吹号!召集本部兵马,撤回阿尔山!”
世子猛地勒紧缰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翻身下马,踉跄着走到堆放物资的空地前,看着那些从华夏人那里枪来的布匹、粮食,还有部落里精心鞣制的羊皮,眼神复杂。这些东西曾是他向族老炫耀的资本,如今却成了拖累。
“都丢了!”
他挥手时带起一阵风,
“带上干粮和水就行,速度要快!”
亲兵们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解开马背上的行囊,把沉重的物资一股脑扔在地上。
布匹散落开来,像一条条彩色的蛇,在风中蜷曲翻滚;
成袋的粮食砸在地上,布袋裂开,金黄的小米撒了一地,很快被马蹄碾成泥。世子看着这满地狼藉,没有丝毫留恋,翻身上马,马鞭一扬,率先朝着阿尔山的方向冲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了他的眼,他却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怕看见那些溃散的兵卒,更怕看见华夏军追上来的身影。
铁柱举着望远镜,镜片边缘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
他用袖口蹭了蹭,视野重新清晰起来:蒙古人的队伍像一条褪色的带子,正朝着西北方向快速褪去,扬起的尘土在天际线处连成一片昏黄。他身边的亲兵忍不住欢呼:
“营长,我们赢了!”
铁柱却只是皱着眉,把望远镜放了下来。赢是赢了,可没能全歼敌人,总觉得像吞了颗没嚼烂的石子,硌得慌。
他麾下的警察部队刚满一万人,其中骑兵只有一千出头,还都是刚从步兵里挑选出来的新兵,骑术远不及蒙古人精湛。
那些蒙古骑兵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就算只剩一匹瘦马,也能在草原上跑出风的速度。
“追不上。”
铁柱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遗憾,却没多少沮丧。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队伍,士兵们正整整齐齐地站着,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军帽下的眼神却亮得很。
“吹号,集结!去他们的大营!”
“嘀嗒——嘀嗒——嘀嗒——”
集结号的声音穿透了战场的硝烟,像一道无形的命令。
散落在四周的警察部队闻声而动,原本分散的小队很快汇成一股洪流。步兵们扛着步枪,脚步踏在草地上,发出整齐的“咚咚”声;骑兵们牵着马,枪托在马鞍上轻轻磕碰,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队伍像一条苏醒的长龙,朝着蒙古人遗弃的大营缓缓移动。
离大营还有半里地,就能听见里面的嘈杂声。几个没来得及撤走的蒙古骑兵正骑着马在营里乱窜,有的拽着帐篷里的毡毯往马背上扔,有的抱着陶罐里的奶酒往嘴里灌,还有的正用弯刀撬开木箱,把里面的铜钱往怀里揣。
“砰砰砰!”
骑兵小队的队长率先举起枪,子弹呼啸着擦过一个蒙古兵的耳边,打在旁边的木桩上,溅起一串木屑。
那蒙古兵吓得一哆嗦,怀里的铜钱撒了一地,调转马头就往营外冲。其他几个正在哄抢的蒙古兵也慌了神,纷纷拍马逃窜,有的慌不择路,竟一头撞进了旁边的帐篷,把支撑帐篷的木杆撞得咯吱作响。
警察骑兵们催马进入大营,马蹄踏在蒙古包之间的空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们分成十几个小队,沿着帐篷之间的通道散开,枪托紧紧抵在肩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一个由五人组成的骑兵小队刚走过一顶蓝色的蒙古包,就听见“哗啦”一声,帐篷侧面的毡布被猛地掀开,十几个蒙古骑兵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手里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们动作快得像狸猫,一跃就跨上了拴在旁边的马,马蹄一扬,就朝着警察小队冲了过来。
“小心!”
小队长刚喊出两个字,就见一道白光劈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侧身躲闪,弯刀擦着他的胳膊划过,把制服的袖子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肤被带出一串血珠。旁边的两个新兵没反应过来,弯刀已经砍在了他们的脖颈上,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草地。
另一个老警察举枪射击,子弹却打偏了,打在蒙古包的毡布上,只留下一个黑洞。
“砰砰砰!”
剩下的警察兵们纷纷开枪,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蒙古骑兵应声落马,剩下的见状不妙,调转马头就往大营深处跑,很快就消失在帐篷的阴影里。
小队长捂着流血的胳膊,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眼睛红得像要冒火。
“传我命令!”
他对着通讯兵吼道,
“告诉所有小队,蒙古人躲在帐篷里偷袭,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通讯兵点点头,转身跨上马,扬鞭而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远处。
消息传到骑兵营长那里时,他正站在大营门口的高地上观察情况。听到有小队遇袭,他眉头一拧,当即下令:
“吹撤退号!让深入营地的人都撤回来!”
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急促的节奏,像警钟一样敲在每个士兵的心上。深入营地的骑兵们闻声后撤,动作迅速而有序,很快就在大营门口重新集结。
“都看清楚了!”
营长站在马背上,声音洪亮,
“蒙古人玩阴的,躲在帐篷里搞偷袭。等会儿再进去,两人一组,一个警戒,一个搜查,遇到可疑的帐篷先往里面扔颗手榴弹,确认安全了再进!”
士兵们齐声应和,眼神里的警惕多了几分狠劲。
再次冲进大营时,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每一步都走得扎实。手榴弹的爆炸声不时响起,震得帐篷顶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躲在里面的蒙古兵要么被炸开的碎片击中,要么就慌不择路地跑出来,刚露头就被等候在外的警察兵俘虏。
就这样一点点推进,五个小时后,太阳已经西斜,把大营的影子拉得老长。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后续的步兵部队赶来了。他们扛着步枪,背着行囊,虽然脸上满是疲惫,却依旧昂首挺胸,像一排排移动的青松。
“营长!”
步兵连长快步走过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警察部队步兵一营、二营、三营,全部到齐!”
铁柱这时也跟着步兵部队到了。他接过连长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抹了把嘴说:
“命令下去,所有步兵按区域划分任务,给我搜遍大营的每一个角落。记住,首要任务是救人——遇到被抓的华夏百姓,立刻保护起来;遇到受伤的,马上找卫生员处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看猛谷人把百姓关在什么地方,仔细找,别放过任何一个帐篷、任何一道栅栏。”
士兵们领了命令,很快分散开来。有的钻进帐篷,翻找可能藏人的地窖;有的沿着营地边缘搜索,敲打每一段栅栏,听里面有没有动静。夕阳的余晖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奶酒味和尘土混合的复杂气味。
在大营内侧,一道用粗木杆和铁丝围起来的栅栏格外显眼。
栅栏有一人多高,木杆之间的缝隙很小,只能勉强看见里面的人影。近万名华夏百姓挤在里面,男女老少都有,大多穿着破烂的衣服,脸上沾着泥土,眼神里满是恐惧和麻木。
他们是猛谷人从扎兰屯等地抓来的,有的是农民,有的是商人,还有的是学堂里的学生。被关在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每天只能得到一点发霉的干粮和浑浊的水,不少人已经饿得站都站不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靠着栅栏坐下,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布包,里面是他孙子的一双小鞋——孩子在被抓的路上失散了,他不知道孩子是死是活,只能每天摸着这双鞋发呆。
旁边的妇女们抱着孩子,低声啜泣着,却不敢哭出声来,怕引来猛谷兵的打骂。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靠在一起,眼神里满是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他们试过反抗,可换来的是更残酷的殴打。
栅栏外,几个蒙古骑兵正牵着马走过。
他们腰间挂着弯刀,脸上带着酒气,看都没看栅栏里的人,仿佛里面的不是人,而是一群待宰的牛羊。
百姓们都低下头,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们知道,这些猛谷兵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秒可能还在笑着喝酒,下一秒就可能因为一点小事拔刀杀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十几个身材矮小的猛谷骑兵冲了过来,他们是负责看守栅栏的,刚才在别处抢了些财物,喝了不少酒,此刻眼神迷离,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他勒住马,眼睛在栅栏里的人群中扫来扫去,最后落在几个年轻女子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狞笑。
“把那十几个女的,给我带出来!”
他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声音里带着命令的口吻。
几个蒙古兵立刻下马,粗暴地拉开栅栏的门。门轴发出“吱呀”的惨叫,像是在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哀嚎。
“走!跟我们走!”
一个蒙古兵伸手抓住一个穿蓝布衫的女子,像拖牲口一样往外拽。女子吓得尖叫起来:
“放开我!我不去!求求你们了!”她的指甲死死抠着地面,想要挣扎,可力气哪里比得上蒙古兵,很快就被拖拽着往门外挪。
“你们放开她!”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女子站了出来,她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沾着灰,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她就是铁柱的堂妹,半个月前在猛谷世子的营帐外,用长剑刺伤了世子,之后就被关在了这里。猛谷人忙着打仗,竟把她忘了,让她侥幸活到现在。
那络腮胡的蒙古兵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她,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是你!你就是刺伤世子大人的那个小贱人!”
他狞笑着,
“本来还想把你留给世子发落,既然遇上了,就先带你走,等回去了,有你好受的!”他挥了挥手,
“别管其他人了,把她给我抓起来!”
几个猛谷兵立刻放弃了拖拽其他女子,转而朝着铁柱堂妹围了过来。
“不许碰我女儿!”
一个中年汉子猛地站出来,张开双臂挡在女儿身前。
他是铁柱的叔叔,原本在扎兰屯生活,这次是陪着女儿来赶集,没想到遇上蒙古兵抓人,一起被掳到了这里。他这些天受了不少苦,身体虚弱得很,可此刻挡在女儿身前,脊背却挺得笔直。
“老家伙,找死!”
一个蒙古兵举起弯刀,刀刃在夕阳下闪着冷光,朝着铁柱的叔叔砍了过来。
“爸!”
铁柱堂妹尖叫着,猛地拉住父亲的胳膊往后拽。父女俩齐齐向后倒去,弯刀擦着他们的头顶劈下,砍在地上的木杆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爸,你别管我!”
铁柱堂妹看着再次举起弯刀的蒙古兵,眼泪掉了下来,
“让他们带我走,你不能有事啊!”
她知道父亲这些天为了护着她,偷偷把自己的干粮省下来给她,身体早就垮了,哪里禁得住一刀。
铁柱的叔叔却摇了摇头,他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眼神坚定
:“爹在一天,就不能让他们伤你一根头发。”
他虽然只是个普通的人,没学过功夫,可此刻看着猛谷兵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畏惧。
栅栏里的百姓们也被这一幕触动了,几个年轻汉子悄悄站了起来,虽然不敢上前,却紧紧盯着蒙古兵,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络腮胡的猛谷兵见状,更加恼怒:
“都给我让开!不然连你们一起砍!”
他挥了挥弯刀,威胁着周围的百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枪响——是搜索的警察兵听到动静赶过来了。猛谷兵们脸色一变,络腮胡的汉子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
:“先把这丫头带走!”两个蒙古兵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抓铁柱堂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