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来告诉乔念这个消息的时候,乔念正在替楚知熠换药。
听到阿九的话,她手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连眼皮都未曾抬起,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语气平静无波,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远不及眼前换药来得重要。
阿九见状,立刻识趣地垂下眼帘,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待那脚步声彻底远去,一直守在旁边的凝霜才按捺不住,立刻凑近前来,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对乔念的敬佩,压低声音道:“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您怎么就算准了,让阿九去给那沈越送一碗最寻常的白粥,他竟就真的松口了?”
她实在想不通,那般固执疯狂的人,怎会被一碗粥击垮。
乔念将最后一点药膏仔细地涂抹在楚知熠的伤口上,动作未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她并没有立刻回答,直到妥善地覆上新纱布,将一切处理妥当,才缓缓直起身,一边净手,一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平静:
“因为沈越,本质上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她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屋舍,看到那座囚禁着沈越的院落。
“昨夜那毒烟,看似凶猛骇人,令人痛苦万分,但你仔细回想,可曾有一人真正因此丧命?”她轻声问道,不等凝霜回答,便继续道,“还有之前,他操控全谷之人的神志,手段固然阴毒,时间一久,或许众人都会成为行尸走肉。可其实,沈越早就算准了我们会来的时间。”
她的目光收回,落在凝霜恍然的脸上,语气笃定:“就像当初,他明明可以杀了影七,可他最终的选择,也仅仅是将其关押起来。”
说着,乔念重新坐回楚知熠床边,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所以,一碗白粥,一个阿九,足以唤醒沈越内心的理智。”
凝霜听着乔念的话,也不免若有所思起来,“我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光是昨夜的情景,就已经足够我吓一跳了!若不是这边正好是在上风口处,还不知王爷会怎么样呢!”
楚知熠本就身负重伤未醒,若是又闻了毒烟,后果不堪设想。
乔念没做声,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走吧,我们去看看,他是如何解蛊的。”
凝霜应了声,这才跟着乔念一起,来到了萧衡的房间。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沉重的玄铁链锁着萧衡的四肢,将他固定在冰冷的石床上。
他昏迷着,眉头紧锁,脸色是一种不祥的灰败,唯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沈越被影七押解进来,脚步虚浮。
他的目光扫过萧衡,复杂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逝——有嫉恨,有不甘,但最终都被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所覆盖。
“需要什么?”乔念站在门口,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感情。
沈越哑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井中费力捞出:“银针一盒,要长针;烈酒;一盏油灯;还有……一只空的白玉盏。”
东西很快备齐,放在石床边的矮几上。
那盏白玉盏温润无瑕,在昏暗的室内泛着微光,与即将进行的阴诡之事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沈越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一点勇气。
他用烈酒仔细净了手,又将双手置于油灯火焰上微微熏烤,而后拿起一枚长长的银针,在火焰上灼烧至微微发红,看准萧衡心口处一处皮肤下隐约有异样蠕动的穴位,眼神一凝,手腕稳而疾地刺了下去!
银针入体,萧衡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那皮肤下的蠕动变得更加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扰。
沈越不敢怠慢,指尖凝聚起一股内力,通过那枚银针,缓缓渡入萧衡体内。
整个过程,沈越全神贯注,额角青筋暴起,汗水不断从鬓角滑落,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突然,萧衡猛地张开嘴,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却什么也没吐出。
反而是他心口被长针刺入的那处皮肤,开始微微隆起,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包,并且那隆起正沿着针体,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外移动!
有什么东西,正被强行从萧衡体内逼出来!
沈越的眼神变得无比紧张和凝重。
他迅速拿起那只空的白玉盏,小心翼翼地接在银针尾部。
只见那隆起到达皮肤表面,一滴黑紫色的粘稠血珠先渗了出来,落在白玉盏中,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紧接着,一条细如发丝、长约半寸的小虫,猛地从针孔中钻了出来,掉落在白玉盏的血珠里,疯狂地扭动翻滚着,散发出一种阴寒的气息!
这就是那罪魁祸首——子蛊!
只是还不及众人看哥分明,那子蛊仿佛与沈越有着无形的联系,竟顺着沈越端着玉盏的手,游到了沈越的手背上,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如细针一般,刺入了沈越的皮肤里!
速度之快,根本不容躲闪!
“呃!”沈越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震!
“沈越!”影七一惊,立刻上前一步。
乔念也瞳孔一缩,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袖中的匕首。
但沈越却猛地抬手阻止了他们,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阴寒的子蛊一进入他体内,就疯狂地游向他丹田气海深处,那里,沉睡着他用以操控一切的母蛊!
子母相见,并非融合,而是如同干柴遇上烈火,又似两种剧毒猛烈碰撞!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从丹田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他全身每一条经脉!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体内疯狂穿刺、搅动!
他感觉到自己苦修多年的内力都在被那疯狂结合的子母蛊贪婪地、飞速地吞噬吸取!
“啊!!”沈越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人蜷缩着跪倒在地,浑身痉挛不止。
乔念心下一惊,立刻上前搭脉,只想着或许能为沈越做些什么。
可接下来的一切,却让乔念也惊愣住了。
沈越那一头原本乌黑茂密的头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迅速地失去了所有光泽与色彩,变得灰白、干枯、继而彻底化为一片毫无生机的、刺眼的苍白!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沈越的一头黑发,竟已尽数雪白!
而他的痛苦,好似也在此刻结束了。
他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
解蛊成功了。
代价是他几乎半条性命,与顷刻白头的惨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