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人是个大气方正的女子。
她见到宋谨央又恭敬又亲切。
“早就想拜见您,去年我都整理了行囊,却听说您离京了,只能惋惜放弃。
好在与殿下还算有缘分,这不,您来了江南。”
钱夫人说话不做作,很自然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宋谨央喜欢和这样干脆利落的人打交道。
当时便笑着说,让夫人久等,是她的不是。
两人说笑一番。
突然,门外传来喧闹声。
下一秒,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突的闯了进来。
跪在宋谨央面前哀求。
“大公主救命!妾身没有害柳氏的孩子,求大公主给妾身一条活路。”
钱夫人大怒。
叫他们把人看好,竟让她明晃晃地跑到宋谨央面前寻事。
下人气喘吁吁地后脚跟来。
拼了命解释。
“夫人,是姨娘装病,趁人不备跑出来的。”
“还不快把人带出去?”
是她的错,不该心软,早该听老爷的,把人送到庄子上去。
留她,倒是留出仇来了。
可兴许是求生的本能,姨娘力气大得惊人。
一、两个下人根本拉不住她。
她再次苦求宋谨央,求她给她生路。
“生路?你要生路?”
听到宋谨央发话,姨娘面上一喜。
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大公主爱惜羽毛,为了自个儿的名声,也不会置之不理。
“是的,只要大公主给妾身生路,当牛做马也愿意。”
“当牛做马也愿意?”
她喜笑颜开,拼着命点头。
“行吧!钱夫人,这人我要了。矿上正缺做饭、洗衣的人。她愿意当牛做马,就送去矿上。”
钱夫人忍着笑。
她早就打听清楚了。
这位啊,一路不知查处了多少贪官污吏。
不少官员,都是她前脚刚走,后脚就下了诏狱。
自家后院这点破事,哪里瞒得住她的眼睛?
曾经这个钱氏仗着是钱昭媛本家姊妹,没少在后院作威作福。
她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昭媛死了后,那些曾经受过她磋磨的姨娘,哪里还忍得住气?
纷纷找她麻烦。
老爷又再也不进她屋子。
她一气之下,寻了闹的最凶的一个,在她的茶点里下了红花,害得对方一失两命。
老爷大怒,本想当场打杀,被她拦了,说大公主在体检民情,指不定哪天到了江南。
先关府里,过段时日再说。
听到宋谨央的话,钱夫人大喜,这番安排,省了她多少事?
自然无有不应。
钱氏彻底傻眼。
她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想去什么矿上。
她还想留在后院做姨娘。
借自己是被大公主救的,像以往一样耀武扬威。
“妾身……”
这回,下人聪明了,眼疾手快地堵了她的嘴。
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急得满头冷汗。
金文文连夜当地的卫所,把人送去给崔继。
宋谨央一行在江南停了一个月,四处查看农田、出产、虫害。
钱总督亲自作陪,小心翼翼一一作答,生怕出错。
在顺利回答宋谨央九十九个问题后,终于得了肯定。
“钱大人,前途无量啊。”
钱总督终于松了口气。
面对大公主,竟和他面圣没有两样。
一样的紧张和惶恐。
宋谨央面对梯田,千思百转。
身后是同样感佩的崔寻鹤。
“殿下,我虽知道土地的重要,却不知如此神奇。”
他蹲下身子,捧起一把泥土,又一点一点散到地里。
是啊。
宋谨央环顾四周。
婉约的江南,水灵灵的,连谷物都柔柔美美的。
不同的北疆的冷硬、粗犷、旷远……
北疆,前世直到死,她都没能回去。
她惦记了一生的北疆,最后只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想到北疆,她再也忍不住了。
“寻鹤,咱们立刻动身,前往北疆。”
话虽如此说,但去北疆,到底要准备些物品。
包括棉服、炭火、干粮……一样都不能少。
金文文将他们乘坐的马车,送去卫所改制。
要求是防震、防冻、防风。
大约十日后,马车送来了。
果然大不一样。
坐在里面,甚至感觉不到是在马车里。
这十日,宋谨央带着素香、素馨采购各种生活必需品,以防北疆的严寒。
虽然江南是初夏,但等她们到北疆,只怕已是秋深。
那时的北疆,早已万里冰封。
钱夫人知道宋谨央要回北疆,立刻拿出压箱底的好物,一件白狐披风。
“殿下,这是老爷年轻时秋猎时亲手打的。只不过,这么多年咱们一直在江南,根本用不到。殿下此去北疆,正好用得上。”
宋谨央刚想拒绝。
边上的崔寻鹤已然接过披风,“多谢夫人馈赠。
离开江南。
宋谨央一行人,向北疆赶去。
不同于之前的悠哉悠哉。
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宋谨央一刻也待不住,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北疆。
那里,是她儿时的家园,有她与父母的温馨的回忆。
【母亲,囡囡这么多年,都没能来看您!对不起!】
她在心底悄悄地诉说着对母亲的思念。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敢轻易回忆母亲。
那是份沉痛的记忆,一旦忆起,便心痛如绞。
崔寻鹤拥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此时无声胜有声。
耀宗听到曹路禀报,说宋谨央去了北疆。
他执笔的手一顿。
央央终于敢面对心底最深的那道伤口。
他疼惜又激动。
“传令北疆,迎接大公主。”
“是!”
耀宗走到窗前,看着天际的晚霞,耳边似乎回响起一家三口的笑闹声。
“央儿,别跑,小心摔倒。”
“爹爹,娘,快来,这里有荷花,好香!”
“娘,荷花美吗?”
“美,娘的囡囡更美。”
……
耀宗的眼眶潮湿了。
曹路进来通传:“陛下,九皇子求见。”
“不见!”
曹路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就不待见九皇子。
九皇子又听到冷冰冰的“不见”两个字,只是肩膀往下垂了垂。
这几年,他不知多少次听到“不见”两个字。
起初,他不解。
父皇对于几个皇子都一视同仁,没有特别亲近,也没有特别疏远。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皇看他的眼里就没了温情。
等闲,根本不愿见他。
就连那时,他因病被王皇后锁在宫里,冯远冒死闯宫替他求医。
父皇也不过淡然地瞥他一眼。
他以为他会和王皇后一样,被贬入冷宫。
结果,王皇后薨逝了。
而他,因为阿姐的一句话,被淑妃收养。
淑妃待他慈善。
生活起居上,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明明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可他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在淑妃笑容背后,隐约感觉到了疏离。
刚开始,他很惶恐,不知怎么回事。
还是身边有冯远时时相劝。
他终于看开了。
鼓起勇气,再次求见父皇。
父皇的拒见,在意料之中。
他苦笑一声,早该明白的,自己还期待什么呢?
他转身离开,曹路追了出来。
“九殿下,稍等。”
他的眸光大亮,猛地转过身去。
却见曹路怜悯地看着他。
“殿下,皇上命您好生学习,来年封您为信王。”
信王?
他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一步一步向外挪去。
他的身后,曹路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殿里,耀宗看着九皇子远去的背影,眼底全是冷意。
前世,央儿孤独地死在异乡,全拜小九所赐。
他,不愿再见他。
此生,他们父子,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