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薄木棺材被抬了过来,谷俊宇的双腿立刻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禹航在背后双手插到他腋下,把他给抱起来。
如花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里面,谷俊宇趴在棺材边,伸手去摸那张冰冷的脸,泪水哗哗地往下流。
寒风送来一片乌云,遮天蔽日,把天地衬托地更显得悲怆。
一辆带棚马车从徐州城方向过来,坐在车头上的是老六,左边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破烂不堪,样子跟刺杀谷俊宇时候一样狼狈。
何晓慧带着孩子们从马车上下来,飞奔着跑向谷俊宇,有喊爹的,有喊叔的,把他团团围住。
铁蛋哭的快岔气了,年幼的小花似乎还没意识到什么事情,最小的聂英豪被何晓慧抱在怀里,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从现在开始,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何晓慧一个劲地抹眼泪:“狗子哥,对不起,我们没能保护好如花姐姐!”
老六也低头耷脑地过来,一脸的苦相:“老大,是我没用!”
谷俊宇咬牙收起眼泪,伸手去查看老六的胳膊,这才发现,老六的小臂已经没有了:“好兄弟,我没看错你!我又欠你一条胳膊!”
老六倒是显得很洒脱:“断了半只胳膊而已,怕个啥?又不耽误拉屎擦腚,就是剪指甲有点费劲了。你还不知道吧,康蛮子上次在皖南受伤,还少了一个铃铛呢!唉,蛮子呢?”
他看看周围,没看到康蛮子的影子,众人的表情也是很肃穆,瞬间明白怎么回事,独自嘟囔一句:“这家伙打牌还输我两条烟没给呢!”
徐传信低声问谷俊宇:“老大,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嫂子的后事,你打算怎么办?”
谷俊宇抬头看着萧县方向,指着一个山头说:“就那里吧,站得高,看得远,等咱们的好棺材到了,去丰县通知娘家人来,另外一个棺材,装上我的衣服,先做个衣冠冢,等我百年之后,也要埋在那里!”
他用凌乱的语言安排好事情,伤口传来的疼痛以及过度的悲伤,差点又让他晕了过去。
他强撑着对禹航说:“你进城去,让雨华哥马上把他娘接过来,开咱们的车去。”
老六提醒说:“你的车,让日本人给炸了!”
谷俊宇马上气得大骂起来:“妈的,忘了让他们赔我一辆新车了!”
郝朋举派一个排的士兵开了两辆卡车拉着两副棺材从徐州城送到萧县,正如谷俊宇所说,棺材确实挺重的,三十多个人没抬动,还是用土吊车提上车的。
棺材被拉到凤山脚下,谷俊宇请风水先生给找了一块地方,说是藏风聚气,能旺后世子孙。
范家人被请了过来,谷俊宇强撑着病体跪在他们面前请罪:“是我姓谷的无能,没能保护好范家的闺女,我孩子的娘,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请娘家人责罚!”
按照规矩,女婿会双手捧着一根荆条递过去,娘家人会接过来打几下,然后也会有人出面劝说一下,范老爷子却弯腰把谷俊宇给扶起来了,说出的话也是深明大义:“我范家的闺女是好样的!爷们你是个干大事的人,咱不怪你,错不在你,仇人是那日本人!”
谷俊宇和众人都被感动地稀里哗啦。
没有哭灵的队伍,也没有白幡花圈,丧事简单到了极点,如花以前说过,人死如灯灭,搞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都是给活人看的,瞎花钱。
抬棺材重新装殓的时候遇到了麻烦,一群士兵都没能抬起来那两个棺材,禹航看不下去了,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埋怨道:“笨死你们算了!先把盖子拿掉,那是最重的!”
他上去以后,一个人掀开了棺材盖,然后马上愣在了原地,嘴里嘟囔着:“你可真会藏东西!”
谷俊宇淡然说道:“钱存哪里都不安全,特别是现在的银行,还是放自己手里最安全呐,都是跟蛮子老丈人学的。”
没错,两个棺材都不是空的,所以才会这么重,里面都是硬通货:大洋和金条。
日本人抄家的时候,不过就从他家里搜罗一些金银首饰和一些零钱,压根就不会想到谷俊宇把最大的资产藏进了棺材里。
钱被拿了出来,谷俊宇对杜建说:“伤亡兄弟的抚恤加倍,另外,给他们每人家里买二亩地,让他们家人以后也有个活路。这次大家都拼命了,不能让兄弟们寒心,咱们别的没有,就是不缺钱,奖金,都给我发下去,每人十块大洋。”
然后,他又用布袋子装了十几根金条和几把大洋,塞到范老爷子手里,没等范老爷子推辞,谷俊宇先开口了:“这不是全给你们的,如今形势不明朗,老泰山你名声响亮,想法拉起一支团练队伍,遇到紧急情况,也能给村民一点保护。”
范老爷子接了钱,点点头说:“我也正有此意,我的那些绿林兄弟是老了,又不是死了,大家的孩子都长大了,也能凑出一个队伍出来了,这个活,我接了!”
当天傍晚,铁蛋和李杰两个孩子摔了砂盆,一群膀大腰圆的士兵抬着两口棺材上了小山坡,没有唢呐班,就用枪声送葬,谷俊宇说,如花不是一个扭捏的娘们,她应该会喜欢这种有气魄的方式。
两个坟包立了起来,众人抱着孩子下了山,只留下何晓慧扶着谷俊宇呆立坟前。
“这里是我的衣冠冢,等于我留着来陪着如花了,以后,咱们两个闭眼了,就能团聚了,一左一右,在地底下,你们还得给我当媳妇!”
何晓慧靠在他的肩膀上劝说着:“狗子哥,想哭,你就哭吧,不要憋着,我不笑话你的。”
谷俊宇摆摆手:“不哭了,不哭啦!如花不喜欢娘们唧唧的人,以后,就辛苦你了,这么多孩子,就要靠你帮忙带着了!”
何晓慧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会把他们当成亲生的看待的。”
一阵风吹来,很冷,也把天上的乌云吹走了,一轮月亮露出自己的大圆脸,给大地送来了清冷的光明。
回到山下军营,夏雨华带着他娘已经等在那里了。
夏雨华好奇地问:“你让俺娘来,是想让他帮你带孩子的吧?”
谷俊宇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就以俺婶子那张嘴,算了吧…其实,我这次还真得要让俺婶子帮忙一下,去跟藤野佑高丸那个老龟孙去搞辩论!”
“辩论?”夏雨华瞪大了眼睛,“俺娘大字不识一个,就是个乡下女人,懂啥辩论哟?实在不行,我替你去吧,不管怎么着,我也是新旧学堂读过的,实在不行,让俺那秀才老爷出面也行!”
谷俊宇一个劲地摆手:“你懂啥?骂架也是辩论的一种!我可不是闲了没事干,跟他耍啥嘴皮子?这老龟孙不服气,就是再想赌一把,捞点好处回去。”
夏雨华的娘听了之后,马上撸起袖子兴奋地说:“要说干活,我不行,狗子,还是你能看到你婶子我身上的大本事!夏雨林的娘够厉害了吧?还不是让我给骂死了?”
谷俊宇马上竖起大拇指给她鼓励:“那可不,十里八村的,俺婶子你就是这个!”
他说的还真不是虚伪的奉承话,原来的三堡第一泼妇雨林娘一口气没上来输给雨华娘,自己也一命呜呼,雨华娘就顺位坐上了第一泼妇的宝座,万千人中,难逢敌手。
雨华娘哈哈大笑,问谷俊宇:“狗子你说,要是我骂死了老鬼子,犯法不?”
“不犯法!绝对不犯法!”谷俊宇赶紧解释起来,“这次,不光不犯法,还有大功劳,你要是把他骂哭了,我给你一百万,要是骂死了,那就二十块现大洋!”
雨华娘笑得更狂了:“狗子,准备好钱吧,婶子这次跟他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