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幼薇听崔颖说起过北方粗犷的游牧民族,许多女子能伏在高速移动的马背上,俯身捡起地上的丝巾。她们甚至能在马背上拉开弓,射中靶子。
她本以为这些对自己而言,都是天方夜谭,自己只有旁观艳羡的份,谁知在勤学苦练一个月后,自己居然完美复刻了这些动作。
明明之前自己连一个标准的俯卧撑都做不到。
鱼幼薇忙着精进马术的时候,段书瑞也没闲着。
他成日巡视河堤,在黄河边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若没有侍者给他打伞,只怕再白的皮肤都要晒成焦炭。
关于穿杨的身份,段书瑞没想一直藏着掖着,与其等到谎言突然被拆穿的那天,不如让魏远星自行领会。
这天,他果断带着穿杨出门,和他一起巡视河堤。
两人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日头正盛,正午的阳光刺目又灼热,他刚一抬手,身后的穿杨就拿出油纸伞,遮在他头上。
魏远星看着穿杨,神色有些复杂,“段大人,这就是你说的远房表弟?”
“魏大人,你可别小看我这表弟,他比一般人能干多了,洗衣切菜、看家护院,没什么是他不会的。”
段书瑞说这话时,神色无比坦诚,还颇为赞赏地看了穿杨一眼。
“王杨小兄弟,你一直把我蒙在鼓里,你自己说,你该怎么向我赔罪?”魏远星似笑非笑地看着穿杨,目光里多了一丝玩味。
穿杨先是一怔,随后说道:“魏大人,我家公子谨慎得紧,那日若不是他给我安上远房表弟的名头,我怕是连球杆都摸不到。”
他说话意有所指,句句不提阶层关系,句句都是阶层关系。
魏远星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诚恳,“你若喜欢打马球,我可以多举办几场,奖品由你来定,反正魏家……”
听到这里,段书瑞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言语。
“魏大人,之前咱们来了好几趟,我记得从魏府到这里不过一个时辰,为何今日走了这么久?”
魏远星被他噎住了。
他这次绕路,的确有自己的私心在。以前两人巡河的时候,段书瑞都没有带上穿杨,是以魏远星觉得他不似寻常公子哥那样娇生惯养,心里不禁多了几分好感。
侍者给他撑伞,他会客气道谢,不像别的官员那样心安理得。
今天看到穿杨出现,魏远星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这场久别的重逢暗自感到欣喜,可一想到这样的人才自己不能笼络到自己麾下,又不由得扼腕叹息。
那日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在马背上失去重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若不是穿杨隔着球杆的那一扶,他可能早已脑浆迸裂、身首异处。
他对穿杨,可谓是又爱又恨。
不一会儿,几人沿着河堤,走到河边。
秋高气爽,黄河河水较夏日清澈些许,两岸庄稼成熟,金色的原野与黄色的河水相映成趣。
洛阳的黄河,不像上游那般奔腾咆哮,不似入海口那般浩渺无垠。黄河流经洛阳北郊时,河面平坦开阔,但余威仍在。亲临孟津渡口,可见浊浪翻滚,惊涛拍岸,土黄色激流裹挟着泥沙,向东蜿蜒而去。
黄河是母亲河,河洛之地更是华夏文明的孕育之地。母亲,万物仰仗其呼吸,徜徉其怀抱,孕育本就代表着主宰万事万物的力量。
壮观的美景,可以让人人心胸开阔,短暂放下生活中的琐碎杂事,沉浸于眼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咀嚼着“母亲”二字,段书瑞眼眶一热,面前陡然浮现出一张坚毅的面容,嘴角微微下垂,精致的眉眼里蕴着冷意,却在转向他时多了一抹柔情。
那是他的母亲,远在天涯,此刻却近在咫尺。透过奔涌不息的黄河,他仿佛看到了她对他的思念。
西安在洛阳的西北方,两地相距不过三四百公里,为何他却觉得如此遥远?他和他娘今生还有相见的可能吗?
见他一直盯着一个方向发愣,魏远星不解地发问:“段大人,你在想什么呢?”
思绪回笼,段书瑞略显仓促的眨眨眼,涩声道:“我在想,魏大人何时请我们喝一杯茶。”
穿杨附和着点点头。
魏远星带二人来到河边工棚。他贵为都水使者,享有单独的工棚,他的副手看到三人掀帘进来,依次往三个瓷杯里斟满热茶。
“我这儿的卷宗,段大人都翻了个遍。今天啊我主随客便,一切都听您的安排。一句话,我一定全力配合大人探案。”
段书瑞品尝着热茶,连眼皮都没抬起半分。
他不知道魏远星的立场,也不知道他在多年前的贪污案里扮演的角色,眼下只能先陪他演戏。
先按照流程走,后续怎么探案,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喝完茶,魏远星去开每日例行的晨会,段书瑞则带着穿杨,来到河堤边,开始巡视工程进度。
趁着工匠歇息的时候,他会时不时问上一两句,问题大多以“预计需要多久能完工”“材料成本有多少”为主,叫人挑不出差错,更不会让人起疑心。
当段书瑞从人群中经过时,他看见远处一个黝黑的汉子放下铁锹,拾起搭在后颈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偷摸看他。
一看就是好几眼,两人目光相接的一刻,段书瑞清晰看见他眼底的光芒。
“穿杨,和我过去看看。”
那人身边并没有多少人,其他人一经过他,脸上都露出嫌弃的神情,加快步伐,不愿在他身边久留。
这给段书瑞提供了机会。
那人见他来了,脸上现出喜色,在看到他比出噤声的手势后,又低眉顺目地捂上嘴,直到他走近,才放下手。
他压低声音,给段书瑞讲了一件离奇的事。
“大人,他们都说我是个老糊涂,把挂在河边的衣服认成了人影,他们懂个屁!我胡老三对天发誓,那天晚上我看见的不是什么鬼衣服,而是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