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幽灵旅”的车队碾过泥泞不堪、布满弹坑的后方公路,最终抵达哈夫克北方集团军群外围反解围阵地的第三道防线时,距离被重重围困的列宁格勒城仅有数十公里之遥。
而他们的终极目标——
科尔松小镇,在地图上的直线距离,更是被压缩到了令人心悸的区区几公里。
然而,这最后的几公里,在战争的迷雾与铁壁之下,却仿佛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秋天的列宁格勒地区,天气恶劣得如同这场战争本身。
铅灰色的低垂云层仿佛就压在人的头顶,连绵的冷雨淅淅沥沥,永无止境,将整个世界浸泡在一种湿冷、粘稠的阴郁之中。
雨水混合着翻搅起来的泥浆、泄露的机油、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硝烟气味,形成一种独属于东线战场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寒风从芬兰湾方向刮来,带着刺骨的湿气,穿透并不厚实的野战外套,考验着每一个士兵的意志。
整个哈夫克北方集团军群,正同时进行着两场惨烈至极的消耗战:
一面,要死死顶住来自东侧、试图为列宁格勒解围的大批GtI生力军的凶猛冲击;
另一面,还要持续向内挤压,与龟缩在列宁格勒城内、依托着断壁残垣和坚固工事拼死坚守的GtI第35、41集团军,进行着寸土必争的巷战绞杀。
很快,第二个冬天就要降临,双方都已被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耗尽了最后的战略机动力量,只能靠着本能互相挥拳,谁都无力再将战线向前推进哪怕一公里。
“幽灵旅”的车队在接受了几道严密盘查后,驶入了第三道防线后方一个相对隐蔽的临时指挥区域。
这里的景象,是战争机器高效而冷酷的具象化。
大量哈夫克士兵——
许多面容稚嫩,眼神却已麻木
——在泥水中忙碌地搬运着弹药箱,检修着装备。
随处可见涂着哈夫克灰蓝色迷彩的xm1300重型无人战车,静静地停放在伪装网下;
“豹”3A8主战坦克的履带上沾满了厚厚的泥浆,炮塔上的乘员警惕地观察着阴沉的天空;
偶尔能看到几台弥足珍贵的、三米高的“敏捷守护”机甲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液压系统发出特有的嘶鸣。
临时指挥部设在一片相对完好的、半埋入地下的混凝土建筑群内,四周由沙袋、铁丝网和预置火力点严密拱卫。
大量的机兵以固定的节奏沿着预设路径巡逻,它们的光学传感器在雨幕中闪烁着冰冷的红光。
mbS-22A自动哨戒炮的炮塔在基座上缓缓转动,扫描着任何未经授权的移动目标,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杀气。
整个区域井井有条,却也弥漫着一种大战前夕令人窒息的紧张。
按照前线规矩,接待“幽灵旅”这位“总部来的钦差”的,是哈夫克立陶宛集群的副司令,伊利亚索夫中将。
他们被引入一间充当临时简报室的地下室,这里原本可能是个储藏间,空气中还残留着霉味和尘土气息,混合着高级香烟和湿漉漉的军大衣味道。
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布满标记和箭头的作战地图,一台大功率发电机在角落轰鸣,为几台闪烁的战术终端提供电力。
伊利亚索夫中将就站在地图前,背对着门口。
他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将官大衣,肩章上的两颗将星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黯淡。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病容,左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道狰狞的、刚刚愈合不久的粉色疤痕,一直延伸到脖颈,隐没在衣领下,这让他原本还算端正的面容显得有些扭曲。
他的眼神浑浊,布满了血丝,透着一股难以化解的疲惫和……
戾气。
仅仅一年前,他还是立陶宛集群的副参谋长,兼立陶宛第16旅旅长,肩扛少将衔星,意气风发。
然而,去年冬天在科尔松小镇那场惨烈的争夺战中,他设在小镇西侧水电站闸房里的临时指挥部,被GtI最精锐的特战干员夜间突袭。
那是一场噩梦般的经历,他身边的警卫和参谋人员几乎全部战死,他自己也身负重伤,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身体和精神都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
立陶宛第16旅也在今年春季的战斗中被打残,撤回国内整编,前线的缺口,如今只能由冰冷的机兵来填补。
晋升中将,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讽刺。
“总部来的‘幽灵’?”
伊利亚索夫的声音沙哑而干涩,没有寒暄,甚至没有请他们坐下,目光像刀子一样在猛虎和白鹰身上刮过,“我就是伊利亚索夫。长话短说,我这里不是度假村,没空招待闲人。”
猛虎和白鹰立正敬礼。
“将军!‘幽灵旅’指挥官,奥利弗·迈尔斯中士(猛虎),欧阳梦淇中士(白鹰),奉命前来执行特种侦察任务,目标科尔松区域内特定设施!”
“科尔松……”
伊利亚索夫重复着这个名字,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痛苦和暴怒的光芒,他猛地用手掌拍在作战地图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又是科尔松!那个该死的小镇!它现在就是个无人区!不在我们手里,也不在GtI手里!双方的控制线在那里他妈的交织得像团乱麻!谁想拿下那里,要么用人命去填,打一场最血腥的巷战,把每一栋废墟都用血洗一遍!要么就像你们这样,幻想着靠几个人偷偷溜进去,搞点什么奇迹!”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不健康的潮红,好一会儿才平复,眼神更加阴鸷:
“知道我为什么火大吗?集团军群那帮坐在暖和地方的老爷!刚刚下达了命令!要把我手头最后一点能称得上‘精锐’的部队,还有那点可怜的预备队,全部抽调到对列宁格勒城区的新一轮进攻中去!狗屁的‘决定性攻势’!现在,我手头的兵力,能维持住这条防线不被GtI的解围部队捅穿,就已经是上帝保佑了!你们还想去科尔松?最好他妈的在入冬之前,这该死的一切都能结束!”
他的愤怒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回荡。
猛虎和白鹰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前线将领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内心的煎熬。
白鹰上前一步,她的声音依旧冷静,试图缓和局面:
“将军,我们理解前线的困难。我们并非要求大规模军事支援。只希望您能提供一些有限的协助,比如……调动一小队机兵,在我们潜入和撤离时,在预定路线附近提供火力掩护或佯动,吸引GtI的注意力。”
“机兵?!”
伊利亚索夫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讥讽,“我现在连保证防线警戒的机兵都快不够用了!每一台自动哨戒炮都有自己的防区!给你们?让你们带着去那个鬼地方送死,然后变成一堆昂贵的废铁?!休想!”
他粗暴地挥了挥手,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们:
“任务简报我看过了!那是总部直接下达的,我无权阻拦你们去送死!但是,别想从我这里再拿走一兵一卒,一颗子弹!现在,给我出去!找地方‘好好休息一下’!至于你们什么时候行动,怎么行动,我不管!也别来烦我!”
会谈不欢而散。
猛虎和白鹰被几乎是赶出了地下室,冰冷的秋雨立刻打湿了他们的肩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伊利亚索夫的态度虽然恶劣,但也清晰地反映了前线极端困难的现实。
他们不能指望得到任何来自正面战场的支援了。
入夜后,雨势稍歇,但寒意更浓。
黑暗笼罩着大地,只有远方列宁格勒方向偶尔升起的照明弹和爆炸的火光,撕裂短暂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熟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哈夫克的“毒蝎”式武装炮艇机编队,像往常一样,开始了对科尔松地区的夜间例行轰炸。
数架“毒蝎”在漆黑的夜空中盘旋,机腹下的多管机炮和火箭巢不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将一片片早已化为废墟的残骸再次点燃,爆炸的火光在黑暗中不断闪烁,映照出断壁残垣扭曲的剪影。
紧接着,后方哈夫克阵地上,几个pzh 2000自行榴弹炮组也开始按照白日下发的、近乎程式化的任务指令,将沉重的155毫米炮弹一枚接一枚地砸向科尔松小镇区域。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绵不断,大地微微颤抖,但被反复耕耘的土地上,除了扬起更多的尘土和碎屑,似乎再也无法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这种轰炸,更像是一种疲惫的宣泄和对峙的仪式,毫无意义,却夜夜上演。
在这炮火轰鸣的背景下,猛虎和白鹰回到了分配给他们的、简陋而冰冷的临时营房。
他们没有丝毫睡意。
借着昏暗的灯光,两人开始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装备。
猛虎熟练地拆卸、保养着他的那支6.3mm“奇美拉”电磁-燃气混动步枪。
他特意为这次任务加装了昂贵的云爆套件,仔细校准着每一个参数。
这套件能让他射出的每一发子弹在命中目标后,瞬间释放出高温高压的云爆效应,对付隐藏在掩体后的敌人或者轻型车辆尤其有效。
他那张娃娃脸在检查武器时,充满了专注与冷静,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白鹰则如同对待情人般,轻柔而精准地调试着她的同款“奇美拉”步枪,只不过她的武器上加装的是特制的远程狙击套件。
她一遍遍地检查着瞄准镜的归零、弹道计算模块的输入、以及枪管的状态。
她的动作流畅而稳定,仿佛外界震天的炮火与她无关。
她要将所有参数都调节到最熟悉、最完美的状态,确保自己依旧能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在极限距离上,用一颗子弹决定生死。
“不等了。”
猛虎将最后一个弹匣卡入枪膛,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抬起头,看向白鹰,“伊利亚索夫靠不住,轰炸正好可以掩盖我们的行动声音。今晚就是最好的时机。”
白鹰点了点头,将狙击步枪背好,眼神锐利如初:
“集合队伍。”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
很快,“幽灵旅”的全体成员,共计二十余名最精锐的特种兵,全部在营房后的阴影处集结完毕。
他们穿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黑色作战服,外覆外骨骼系统,脸上涂着伪装油彩,只露出一双双在防弹面罩下、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的眼睛。
所有的装备都已检查完毕,每个人都像上了膛的子弹,蓄势待发。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豪言壮语。
“行动开始。”
猛虎压低声音,简短地下令。
他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列宁格勒郊外冰冷的夜色之中,借着“毒蝎”炮艇机和pzh 2000炮组制造的爆炸声与光影掩护,潜行而去。
“目标,科尔松小镇地下,疑似2S19号设施入口。最佳渗透路线:从我们当前位置西南侧,潜入小镇郊区,然后横向穿越铁路线,进入已被严重破坏的集中水处理厂。情报显示,该厂地下可能存在通往目标的管道系统。”
他顿了顿:
“记住,我们是在‘暗区’行动,没有后方支援,没有空中掩护,一旦暴露,后果自负!”
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有最简洁的命令。
一行人悄然离开了相对安全的掩体,踏入了列宁格勒秋夜冰冷而危险的怀抱。
几乎在他们离开掩护的同时,天空中毫无征兆地飘下了冰冷的、细密的雨丝。
秋雨骤然而至,并且迅速加大,很快就变成了滂沱大雨。
雨水瞬间浇透了他们的伪装服和外骨骼,冰冷刺骨。
脚下的路面状况极其糟糕,布满了弹坑、泥泞和散落各处的战争残骸——
扭曲的钢筋、破碎的混凝土块、锈蚀的武器零件、甚至偶尔能踩到一些难以辨认的、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有机物。
沿途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造光源,只有他们外骨骼头盔hUd提供的热成像和夜视功能,在眼前投射出模糊不清、绿莹莹的世界轮廓,协助他们在黑暗中艰难地辨认方向和规避障碍。
雨水不仅带来了寒冷和不适,更严重干扰了传感器的效能,哗啦啦的雨声也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既是掩护,也增加了遭遇敌人的风险。
队员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每一步都异常小心,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让人牙齿打颤。
“妈的,这鬼天气……”
通讯频道里,不知是谁低声咒骂了一句,立刻又恢复了寂静。
猛虎抹了一把面罩上的雨水,透过绿莹莹的夜视视野,看向前方在雨幕中更显阴森恐怖的科尔松小镇废墟轮廓。
虽然路途艰难,环境恶劣,但至少,他们不需要像在波黑山区那样,连夜翻越陡峭的山岭。
这,或许算是这糟糕夜晚唯一的一点“幸运”了。